“无妨。”陈湛非摇头,道:“我且陪着阿娘,免得奸人所害。这县城不是桃花沟,人多手杂。湛非寸步不敢离开。”
“可是,若叫他人知晓,必会私论。”
“阿娘尽可宽心,二楼屋子是馆驿的上等房,除了你我,并无他人。”陈湛非笑了笑,眼中丝毫不掩饰对养母浓烈的欲望,“湛非将来可是要取阿娘做妻子,又何惧他人非议。”
“你这孩子。”周慧面色羞红,哪敢多看长子一眼。
也不怎地,入夜个吧时辰,还月明星稀。不多时,便风势大作,乌云盖集。城中之人无不紧闭门窗,唯恐大雨倾盆。
亥时三刻,城西一处破庙。
狂风大作,沙尘飞卷。腐朽的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
“啪嗒。”
“这是一百两银子,只需你今夜将馆驿天字二号房内的人杀掉,事成之后,再补你一百两。”
说话之人是一矮个男子,穿着褐色粗衣,却用黑布裹着脸。
残缺的塑像之下,干草堆中,一道黑影翻了下身子,坐起身背靠塑台。
“啊………”
黑影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接着雷电之光,方见其容貌。
胡须拉碴,肤色黄黑,面容偏瘦,一双眸子却是无意中露着杀气。看着约摸二十三四年岁,穿着十分邋遢。
“我从不杀无名之辈。”邋遢男子挠了挠袒露的胸膛。
“呃………”
“不说就快滚,别打扰我睡觉。”
矮个男人犹豫片刻,说道:“要杀之人名叫陈湛非,桃花沟人。”
“谁?”邋遢男子眉头一皱,挠在胸膛上的爪子一顿,一双目子放出精光,吓得矮个蒙面男子身子一颤。
“陈……陈湛非,年约十九。穿一身黑衣,陪配一柄黑色长剑……”
“嘭。”邋遢男子稍稍用力,瞬间跳至矮个男子面前,“你……或说你的主人,知道那陈湛非与我之间的关系,远胜亲朋挚爱,手足兄弟吗?”
“啊?”矮个男子吓出冷汗,哆嗦道,“在下不知,若阁下不愿意,我……”
“加钱。”
“嗯?”
“我说价钱,出双倍,我便去杀了他。”邋遢男子转过身道。
“哎,好好好,在下一定据实禀报我家主子,事成之后,再补阁下三百两纹银。”
“好,回去等着罢,明日一早带着银子来庙里领他的人头。若少了一分一毫,我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准备银子。”
矮个男子说完,便转身提脚就跑。
却是才跑入荒草丛生的破院,黑黝黝的庙门中飞处一柄泛着寒光的绣春刀,从后直插矮个男子的心窝。
“噗呲。”矮个男子双面圆睁,吐出一口鲜血。
“轰隆。”天际划出一道雷电,恰巧照亮他不甘的面孔。
矮个男子扑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气。
邋遢男子缓步走到尸体边,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踩在尸体背上,握着刀柄,拔出沾着鲜血的刀身。
“都说了陈湛非与我之间堪比亲朋挚爱,手足兄弟,你却非要我杀他。”邋遢男子撕下尸体上的衣料擦去绣春刀上的血迹,自言自语道,“四百两怎么够,起码得一千两。”
转入庙门,戴上一顶斗笠,邋遢男子提着绣春刀朝馆驿走去。
“好久没与那小子见过面,既然来了,便去叙叙旧。”
雷声再起,只见邋遢男子腰间挂着块明晃晃的铜牌。
“大宁锦衣卫北镇抚司——荆修。”
是夜,雷电轰鸣,风雨大作。
雨水汇流成小河,沿城中街道流淌。
城南地势最矮,一处低矮密集的草棚早被大风吹的东倒西歪,雨水冲刷,更不见一处完好。
“呜呜,娘亲,饿。”
“老天爷啊,我等背井离乡,流落此地,为何赶尽杀绝,连这栖身之所也不留。”
“呜呜,这该如何好。”
“大家块往城北走,免得被淹。”
“哇……阿爹,快起来,你醒醒呀,呜呜……”
…………
两百多逃难的流民为免水淹,连夜冒着被官府驱赶的风险朝城北迁去。
城中一片黑暗,却唯独那最豪华的李府内,一间客厅灯火通明。
李鉴山坐在主位,朝一众穿着华丽的乡绅拱手道:“今夜将诸位聚集于寒舍,想必不用多言。各位已知在下是何用意。”
“李员外,县衙的赵老爷何为没来。”座中一个乡绅问道。
“啊,赵老爷身体有佯,还要连夜查看案子文书,故今夜未至。”李鉴山回道,又扫了众人一眼,故作摇头叹气,“不满各位,我李鉴山亦于三日前收到大金征南大军监军,纳兰明若的密函。密函说大金征南大军不日既攻克襄阳城,届时一路南下,敢有违逆天命者,必诛如草木。要我等只可备好钱粮,安顺民心,待大军而至,剃发易服。荣华富贵,一如往常。”
“这……闻言金兵南下,但有不从者,既焚城屠民,片甲不留。如今便要南下,这如何是好?”
“是啊,就凭崇礼县这几百号团练,不过是螳臂挡车。我等家产俱于此地,若是不归顺,只怕落得城南那群流民的境况。”
“哎,就是南逃,又能当几时。如今大宁朝岌岌可危,各州藩王却争皇位,互相攻伐。民心以失。大金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
“言之有理。”
…………
“好了各位。”李鉴山罢手道,“是做大金的顺民,还是为风雨飘摇的大宁朝尽忠,还请尽快定夺。监军大人的使者还在城内,若明日拿不出个意见,使者便要回军复命了。”
见众乡绅仍犹豫不决,李鉴山抬手拍了下桌子,屏风外走进两个家仆,各端着个红木盘子。
李鉴山掀开红布,只见左边盘中放着一卷密卷,十来把锋利的剃刀。右边盘中则放着一只毛笔和一方盛着墨水的砚台。
“诸位随便,愿归顺大金者,取一剃刀,作日后剃头之用。并在这密卷上署下姓名,按上手印。若心思大宁,亦不强求。”
李鉴山话必,起身提笔,在密卷上署下姓名,按上手印,最后取了把剃刀。
众乡绅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个起身,先后效仿李鉴山之举。
“好好好。”片刻后,李鉴山看着密卷上满满的名字手印,满意地点头。
“老爷………啊……”
“噗。”
李鉴山皱眉不悦,“何事慌张。”
将将转身,便见屏风对面喷出一道血影,洒在屏风上。
“不好,有贼人。”有乡绅大喊道。
李鉴山慌忙后退,正想呼唤府中职业的家仆,才一张嘴,便见屏风被人踢飞,于空中爆裂四散,接着一柄利剑朝他刺来,直插咽喉。
“喝喝……咳……”
长剑刺穿咽喉,从后劲穿出,李鉴山再不能语。瞬息之间又被来人拔出利剑,一剑横劈,斩下其头颅。
“咕噜咕噜………”
人头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来人虽黑衣蒙面,李鉴山却晓得他就是那桃花沟的陈湛非。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有乡绅无路可逃,只得跪下求饶。眨眼之间,却被另一黑衣人手握绣春刀从左肩斜劈至腋下,断作两截血糊糊的肉块,肚中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陈湛非皱眉撇了一眼,这荆修杀人就杀人,怎还弄得如此恶心。
二人并不多言,从客厅一路追杀到外廊,不多时就将这群乡绅杀了个干净。
一番动静,自然惊扰了李府值夜的家仆。
荆修握着血淋淋的绣春刀,看着接连赶来的家仆和李家人,问道:“如何,是走还是一个不留?”
“轰隆。”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
陈湛非拎着长剑,道:“一个活口都不留。”
二人各执刀剑,趁着夜色和狂乱交织的雷雨声,将李府中人不论男女老幼,皆屠戮殆尽。
唯荆修掠走一年轻少妇和一中年美妇,预备到庙中享受一番后再杀。
竖日,云散风吹。
崇礼县北门城头,不知何时,赫然挂上十来颗人头。血色凝固,随风飘荡。
又见城门上贴着一张写满名字和手印的纸。围观众人细看,才发现竟都是崇礼县有头有脸的乡绅财主。
“今我大金天兵将至,荆南各府县官员,乡绅只管…………”
有识文断字者念出纸卷上所书之意,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群乡绅暗中已向金军请降。
“该杀。”
“呸,奸人。”
…………
县衙后堂,典史与师爷慌忙跑入后堂,县令寝屋。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嘎吱。”
门被推开,只见县令赵彦眀一大早便穿好了官服,却是面色沉重,步伐缓慢。
“老爷,李员外满门被杀,他的和各乡绅的人头被悬于北门城头。”
“走。”赵彦眀开口,竟不见震惊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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