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尔维拉还是小女孩时,也曾幻想过站在云端俯瞰大地,星辰之下的白杉森林一定美极了;在她第一次从画册中见到巍峨壮丽的塔后,便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抵达这人世间最高的地方,一睹世界的真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达成了童年的愿望,尽管是以囚徒的身份。
浮云散尽,蔚蓝色的天空在艾尔维拉蔚蓝色的瞳仁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尽管只有一窗大小。
位于塔尖的女帝寝宫占地并不大,一个百人大浴池就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剩下的空间只能摆放一些简单的家具。
玄武岩材质的僧帽穹顶上开着几个形状诡异的天窗,可以透入一点阳光。
可怜的女骑士,在河蚌一样的水牢中度过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对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适当的比例感;此时此刻,就算将整个宇宙的全部质量全都压迫在她的身上,也不会让她产生比针刺阴蒂更大的反应。
那轻巧的、纯银打造的细针,在蜡烛上炙烤片刻后,再点在艾尔维拉未经人事的处女阴蒂上,不需要刺出血来,就能让女骑士为之疯狂——久居暗室,骤见强光,唯气绝耳。
艾尔维拉痛苦地甩动着头发,竭力让自己离那些可怕的噩梦远远的。
世人用光明形容女帝的统治,虽稍有谄媚的成分,却也极为恰当地描述了她无所不在的监控。
全视水晶的发明,使得塔内的所有角落都处在女帝的即时监控之下,一切潜在的反对女帝统治的密谋都无处遁形。
有趣的是,奥廖娜对于光照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以至于高高的塔内到处都是昼夜不熄的巨型烛台,将深入地下的半截塔身也照得内外俱明——既然,塔顶的白色火焰是靠焚烧人矿维持,那么这些蜡烛的原材料是如何熬制的,恐怕也就不言自明了。
“光明是众生的开始,也是万物的终结。” 奥廖娜高举双臂,做出环抱太阳的狂热崇拜姿势,“朕来到人间,就是为了把这朴素的福音传遍大地,让最为愚蠢狂妄的个体都能得救!”
奥廖娜到底能让多少人得救,我们不得而知;反正,身陷塔中的基尔是暂时不想得救了。
现在,身心疲惫的黑杉城领主恨死了这些形如阳具的大烛台,不仅是因为自己在强光下更容易暴露,更是因为这些蜡烛自身的熔点奇高、若不慎被蜡油滴到就会全身起火。
他躲在两根烛台之间的空隙中,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女侍牵着奴隶从烛台下经过、却对如此巨大的风险视若无睹,基尔不仅心生困惑:为什么她们一点都不怕,难道这些黑皮恶魔都是防火材料制成的么?
片刻之间,一滴皮球大小的蜡油呼啸着从烛台上滴下去,正好砸中了一个奴隶赤裸的后背。
“呼——差点就被滴到了。” 拴着奴隶的女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漠然看着受害者辗转呻吟。
可怜的少男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化作了一团火球,竭力挣扎却无法挣脱拴在脖子上的狗绳;直到大火吞没了他的身体,将他的残躯彻底化成一块焦炭,狗绳表面都没有丝毫损毁的迹象。
而拴着奴隶的女侍全程冷眼旁观,丝毫不担心自己,火焰似乎在有意识的规避着她,根本无法逼近她周遭的空气——那层黑糊糊的胶皮制服,似乎有着让火焰恐惧的能力。
“可惜了,上好的人矿就这么被浪费在了台阶上。” 全程目睹了少男惨死的女帝面露惋惜之色,用手指轻敲着全视水晶光滑的表面,“看来,我应该增加一条法律:凡是导致自己配下的奴隶无故死亡的女侍,都不得在塔内继续任职,三代之内不得参加侍从选拔,不得出入国境。”
目睹了全过程的艾尔维拉,对女帝只有深深的憎恶。
原来她只是觉得,女帝只是荒淫无道、滥用公权力以满足私欲,现在看来她不但草菅人命,甚至纵容下属虐杀奴隶,对生者全无怜悯。
一想到如此残暴的统治者居然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衷心拥戴,清冷的骑士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哟?这就心疼啦?” 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艾尔维拉,脸上满是嘲弄的意味,“烫死一个了阉割过的奴隶,你就觉得朕残忍无道;而你自己在北域杀人如麻、在一天之内让近百口家破人亡、被杀者还是世代效忠黑杉氏的老臣,如此残忍的你,可曾感到过一丝愧疚呢?”
艾尔维拉摇了摇头,对这种混淆是非的无力指控不屑一顾,甚至不想一口啐在她的脸上。
“我在平叛之时多有杀戮,实非所愿 。倘若那些叛乱者愿意放下武器、离开黑杉城,我也不会痛下杀手。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残害无辜的异族少年、哪怕他们在长大后会成为我的敌人;我更不会以虐杀为乐,对着他人悲惨的结局拍手称快。”
“悲惨?你了解过真正的悲惨么?” 女帝的脸上依然挂着狡黠的笑容,语气却变得寒意逼人,“你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熟悉的人文环境,作为年少成名的英雌受到众人敬仰,从不需要忧虑若干年后突然降临的死亡,甚至不必思考目所能及的范围之外的东西——这么说吧,在自己的认知体系崩塌前死去,实在是一种不可奢求的幸福——哪怕死法并不那么舒服,也好过在自我认知的迷途中痛苦徘徊、被超出自己认识的巨大存在逼到精神错乱,永远不得解脱。”
显然,艾尔维拉不知道女帝到底在说什么,只当她是在用高级话术进行诡辩。
然而,强大的人从来不会撒谎,也只有弱者才需要不断地诡辩。
短暂的发泄过后,奥廖娜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好在这并不影响她悲惨的处境——已经够惨了,再怎样也不会更惨了。
“真可笑,我怎么会希望你会理解……你又怎么可能理解呢?”
作为宇宙中所有已知文明的共主,因为飞行器故障被困在这小小的蛮荒星球上艰难度日,不得不将心爱的座驾改造成临时行宫,已经是弥足悲惨了;为了让这些科技水平刚到中世纪早期的原住民理解各种黑科技、而不得不编出一系列弱智神话,陪着几代人玩古典民主的角色扮演,用自己在落地后的第一年胡诌出来的法律管理一百年后法制意识觉醒的刁民、甚至引发了严重的宪法危机,更是惨不可言——天天扮演动物园园长的角色,换了旁人估计早就自杀了。
更何况,这个边缘星球上人种极为单一、根本没有符合河洛人长相的原住民族,除了虚构一个名为丝族的古代文明、将一堆浮雕经卷春宫图悄悄埋入地下再大张旗鼓地挖出来,至高至善的外来统治者根本编不出一点文明的延续性。
每天画着极为夸张的浓妆、顶着一张五官极为立体的假脸见人,更是情非得已——谁还记得,她本来的名字是苏玖,是黑发黑瞳的河洛人?
在意识到自己的座驾再也修不好之后,苏玖近乎认命地点燃了碳基材料构成的雷达罩,这才有了塔尖那昼夜不息的冲天火焰。
回家的希望破灭之后,除了不停地找乐子,深陷异域的苏玖再没有什么理由能欺骗自己笑着活下去。
所以,她将自己打扮成了光芒万丈的奥廖娜,享受盲目痴愚的敬拜,并且尽可能地宣泄性欲——她无法预测自己的寿命还剩多少,只希望不要太长。
“罢了。残忍也好,仁慈也罢,只消百年就会被人们忘得干干净净,” 女帝无所谓地向后仰去,让自己舒服地沉浸在天鹅绒的织物中,“能留下的只会是一个又一个爱侣的故事、英雌的传说以及……永远公正的律法。啊,说到律法,亲爱的艾尔维拉,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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