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种权威,他还会对自己的子女,如出一辙地使用,代际继承,子子孙孙…
“不听话”,比“犯错”,在儒教的价值观里更加不可饶恕。
判断是否“不听话”的标准,由直系长辈钦定;“不听话”主要看态度,不仅看做事。
多少次异姓革命,对这种家长制,没有任何触及。民国也好,共区也罢,没那个政治家,敢对父母延续数千年管子女的这种模式,公开在政策上给予全盘否定的。
逸仙的父亲在那里算是比较开明的。即便如此,偶尔在外心情不好,回来看她不爽,她尚未来得及砸碎物件或出言不逊,便是打了几下出出气。
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事,父亲不对。他们会拿出各种理由:你父亲在外面很辛苦;你作为晚辈怎么能跟“上人”(方言,指代直系长辈)好意思斤斤计较;说不准是为你好…
她认识的所有老家的同龄人,一律经过了这样的教育。等他们长到与自己的父母一般年纪,有了一样的子女,也用起一样的家长权力,做着一样的“做规矩”。
泥石罚跪一夜星,家法板子清脆明。喝骂不止耳刮灵,周而复始又一期。
“我想要创造未知,不断地用生命去挑战一切可以挑战的事。虽然我喜欢波旁王朝,希望君主制的复辟,我依然要过我自己的日子。”
逸仙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共和的全部心声。
“我是没有你那样的大气。”逸仙怎好意思,把自己“出差避祸”的隐私抖搂出来?
“只有自家人最信得过。不是一个姓的可以随时随地出卖。”
这是儒教小农社会的基本规则之一。逸仙无法脱离自己的出身环境,即使人已不在原地。
原生环境的影响,并不会随着以后环境的变化,有根本的改变。
因为任何人都有三观。三观的基础,是从小见识的那些“熏陶”,那些对整个人生的判断选择都有决定性的作用。
其后的那些见闻,不过是在这些“熏陶”之上刻画花纹,而不会否定主干本身。
没有竹笋,怎得长竹子?
“是啊,如果你真的有那意思,我也不会设法托关系,给你带来那几位安排工作。
我啊,身为舰娘想要证明的是,就算是某些臭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臭婊子’的女性,也是可以扛着枪炮,在海上叱诧风云,证明自己比那些整天拿女性骂人的废物强多的。哈哈。”
共和其他方面至今云里雾里不清楚,不过肯定不是唐玄宗那样纵情歌舞养虎为患的性格。
可能也是家庭的影响吧…她会有这样的心机…
在摩洛哥的时候,绝少听她细讲家里的情况。普及西班牙的君主制历史倒是她所热衷的。
她始终难以在对方真挚的热情之下,彻底地…
逸仙只得说服自己,大家都是留底牌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杞人忧天提前会吓死自己。
[newpage]
[chapter:第三十六章]
饭后,逸仙找共和,摆脱一件事。
“你是说,让我把他叫过来,给她们教法语和西班牙语?”
共和满脸不可思议。按理说,逸仙与刘务芹她们是老乡,也会法语与西语…
“你这妮子,是想男人了吧?”
“去你的荤玩笑,虽然我是有意思…不过,我说的好歹是正事。”
逸仙一通解释,共和听了很久,然后,梳理一下思路…
“你是说,只有‘正宗的外国人’,才行?”
逸仙这里有点私心:她感觉共和有点野心,怕刘务芹她们改抱共和的大腿,所以没把这个活交给共和。
“是的,学外语,总得找个正宗的。”
也许逸仙坚决反对西洋与东洋的军事政治殖民主义;
但是,自鸦片战争以来,“洋大人”强大的物质文明,以及早就这一文明的思想体系,在中国的读书人已经有了不言自明的强大影响力。
日本虽然也是列强,究竟是古代中国熟悉的“倭寇”,其强盛也完全来自于对西洋文明的模仿。
“学生”究竟比不得“师傅”源流正宗。学“学生”一定不如直接学“师傅”。中国主流的知识分子还是更仰慕欧美的文化。
辅仁大学、燕京大学等中国著名的学校,很多是欧美基督教教会组建,而且一经成立,马上就成了除北京大学、东北大学等公立学校之外,学术优异欣欣向荣的名校。
胡适等一部分文化界名流,更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等欧美名校留学回国,轻松凭借西洋学历一跃成名的。
即使是“丘八”气息浓厚的国民政府,其间担当要职的多的是西化派。如孔祥熙、宋子文之流“皇亲国戚”直接就是与欧美关系紧密的买办资格上位。
1935年成立的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其第一处处长徐恩曾,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硕士毕业回国,经CC系推荐入职这个日后被叫“中统”的第一处当一把手。
造反的共党走得更远,以瞿秋白等人为代表在海参崴远东左派大会上提出了明确的“汉字拉丁化”的方案,要用“文字的革命”“革”了“反文明”的汉字的“命”。
这一影响先是共党瑞金“苏区”实施,后延续至陕北“苏区”,如出版的报纸等废除汉字,全盘使用字母化的拉丁字汉语。
他们只是反对国民政府的欧美派西化路线,并不反对乃至积极拥护苏俄代表的俄式西化路线,要建立的也将是苏俄式的“新”社会。
欧美文化对政界和学界的全方位渗透,让逸仙不可避免地,用“是否西方化”的标准来看待“是否文明”,非“西方”一般即非“文明“。
国内许多人未必一定是亲日派,却对日本侵略倍感绝望,原因之一便是日本比中国更西方化:教育普及,工业发达,自主设计生产军备,列强的地位…
这样的中国,按这些人的说法, 是打不过更文明化的日本帝国的。
逸仙未必对几乎必然要来的抗战如此悲观;其对西方化的态度,却与他们非常一致。
“跟正宗的西方人,学正宗的外语,比跟着我这样的二把刀学,更正宗。“
记得以前学英语,老师就直白地这么说:
“英语如果既学不得美国口音,也学不得英国口音,则不如不学,丢人。”
很长时间,她不敢跟外国人用英语搭话,原因之一便是“如果说话带方言口音,岂不是丢人”。
法语与西班牙语想必也是同理。逸仙自己人前人后练习很长时间,笔记记了一大摞,有点底子才敢拿学的那点去给人亮相。
不为别的,即使是不学外语的环境,在国人的文化人圈子,如果表现地“不够得体”,一群人能把人喷得体无完肤。
前清时儒学的地位,进了民国就被西学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不懂西学,不会外语,不配算数一数二的文化人。哪怕是没去过欧美的杂文大作家鲁迅,最少也会日语,住过上海日租界(公共租界日本专属区)。
如果不懂这种文化人的氛围是个怎么回事,可以回顾曾国藩死后,清朝翰林们评选曾是否配作为大儒“配祀”孔庙。
结果,主流意见否定了这个提议。原因是曾国藩学习的内容很杂(官场实际业务需要),没有现任大儒公认经典的儒学著作问世,而且主要专精于官场(四十岁当二品刑部侍郎)与战场(组建湘军,剿灭太平军与捻军),不适合作为一个专精儒学、足够学术的大儒被载入史册。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