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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伸手拍了拍狭刀斩勘的刀柄,示意对方自己是个纯粹武夫。

高云树壮起胆子,试探性问道:“那黄管事为何要独独高看前辈一眼,专门让人送前辈一只木匣?”

高云树赶紧信誓旦旦道:“前辈,千万莫要多想,是晚辈无意间瞧见的。实在是前辈从登船起,就比较特立独行,让晚辈记忆深刻。”

好家伙,真眼尖,敢情是循着蛛丝马迹找自己碰瓷来了?

陈平安懒得解释什么,不再以心声言语,抱拳说道:“既然是一场萍水相逢,咱们点到即止就好了。”

高云树点点头,也不敢多做纠缠,万一真是那位剑术通神的剑仙前辈,不管是不是同乡徐君,既然对方如此表态,自己都不该得寸进尺了。

他果断抱拳还礼:“那晚辈就预祝前辈游历顺遂!”

铁了心认定对方是位剑仙。哪怕对方一口一个高剑仙。

陈平安笑道:“那我也预祝高兄此行好梦成真。”

高云树大笑道:“就此别过。”

陈平安眯眼点头。

高云树转身大步离去,要重返渡口坊楼,换一处渡口作为北游落脚处了。

于斜回轻声道:“瞅见没,江湖,这就是江湖。”

程朝露向纳兰玉牒小声提醒道:“玉牒,方才曹师傅那句话,怎么不抄录下来?”

小姑娘抬了抬袖子,瞪眼道:“笔墨纸砚装得下吗?”

程朝露刚要争论几句,纳兰玉牒写字抄录,只需纸笔即可。

只是不等程朝露开口,陈平安就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打趣道:“不想打一辈子光棍就别说话。”

其实所有孩子,再后知后觉的,都察觉到一件事情。

隐官大人对姚小妍和纳兰玉牒是最关心的。

虽说他对所有人都心平气和,一视同仁,不以境界、本命飞剑品秩更看重谁、看轻谁,只是在两个小姑娘这边,隐官大人或者说曹师傅,眼神会格外温柔,就像看待自家晚辈一样。

到了吃饭的点儿,陈平安环顾四周,最后选了一座酒楼,还跟伙计要了一间单独的雅室,没有要酒水,饭菜上桌后,陈平安下筷不多,细嚼慢咽。

白玄和纳兰玉牒坐在陈平安两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洞府境,比其他人境界更高,而是胆子大,不认生。

这些孩子,在彩衣渡船上一次都没有出门。下船到了驱山渡,也乖巧得不符合年龄和性情。

但是剑气长城的孩子,尤其当他们又是天生的剑仙坯子,其实曾经是天底下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因为剑仙太多,随处可见,而那些走下城头的剑仙,极有可能就是某个孩子的家里长辈、传道师父、街坊邻居。

纳兰玉牒说道:“曹师傅,今儿我来结账付钱?”

陈平安摇头笑道:“好意心领,付账就算了。”

纳兰玉牒说道:“我有好多枚谷雨钱的,当年祖师奶奶送我那件方寸物,里边都是神仙钱,祖师奶奶总说钱不挪窝就挣不着钱哩。”

陈平安无奈道:“话别听一半,不然再多钱也经不起花的。钱财只有落在生意人手里,才要挪窝,走门串户。”

纳兰玉牒眨了眨眼睛:“那我就跟曹师傅合伙做买卖,钱都交给曹师傅保管打理,回头挣了钱,给我分红呗。”

陈平安忍俊不禁,放下筷子,摆摆手:“免了免了。”

祖师奶奶,纳兰彩焕?不知道她如今在浩然天下,有无开山立派。

纳兰玉牒有些垂头丧气,陈平安安慰道:“先不着急,以后真有挣钱的活计,我会跟你开口。”

陈平安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留心外边酒桌的言语,只是少有指点江山的高谈阔论,多是发财路数的小声商议。

一行人按时登上去往黄花渡的仙家舟船,陈平安安排好孩子后,在自己屋内静坐片刻,“摘下”斗笠,独自走去船头。

白玄很快现身,来到陈平安身边,以心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躲在小洞天里边,如此一来,曹师傅不是可以更早返乡吗?”

陈平安耐心解释道:“如果我独自赶路,御风去往宝瓶洲,只要遇到意外,就会是比较大的意外,山上一味快行未必能够快到。跟着渡船走,很多意外会自己躲起来。走海路,大妖藏匿更多,就像那头大蜃;走陆路,虽说需要多走一洲山河,却要平稳许多。何况在桐叶洲,我也有不少朋友需要见上一见。”

白玄点点头,踮起脚尖,双手抓住栏杆,有些忧愁神色,沉默片刻,主动开口道:“曹师傅,我的本命飞剑很一般,品秩不高,所以长辈说我成就不会太高,至多地仙,当个元婴境剑修都要靠大运气。那还是在家乡,到了这儿,说不定这辈子成为金丹境剑修就要止步了。”

关于各自的本命飞剑,陈平安没有刻意询问,孩子们也就没有提及。

不过陈平安以隐官身份接管了避暑行宫,当初在剑气长城开创过一个为剑修飞剑点评品秩的举措,只不过评选方式极为功利,杀力极大、有助于捉对厮杀的剑修本命物,品秩反而不如那些适宜战场施展的飞剑高。

白玄百无聊赖,轻轻用额头磕碰栏杆。

陈平安双手交叠,趴在栏杆上,随口道:“修行是每天的脚下事,多年以后站在何处是将来事,既然注定是一桩当下多想无益的事情,不如以后忧愁来了再忧愁,反正到时候还可以喝酒嘛,曹师傅这儿别的不说,好酒肯定是不缺的。”

白玄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曹师傅会拿漂亮好话安慰人。”

陈平安玩笑道:“好话也有,几大箩筐都装不满。”

白玄犹豫了一下,唉声叹气道:“私底下跟曹师傅见了面聊了天,回去以后,估计就跟虞青章几个做不成朋友喽。”

陈平安笑着没说话。

白玄奇怪道:“曹师傅就不好奇?”

陈平安举目远眺:“大致猜到了,当年那拨剑修拼死去救落入大妖之手的剑仙,我拦着不让,比较伤人心。我猜里边有剑修是虞青章他们几个的长辈师父。”

白玄更奇怪了:“你就半点不嫌弃虞青章他们不知好歹?傻子也知道你是为剑气长城好啊。”

陈平安轻声道:“谁说做了件好事,就不会伤人心了?很多时候反而让人更伤心。”

白玄摇摇头:“反正我觉得虞青章他们不对。”

陈平安不愿多说此事。

白玄自顾自说道:“我师父的师父,就是剑修之一。祖师死后,师父也没说隐官大人半句坏话,也没拦着我当小小隐官,反而夸我有志向。”

陈平安伸手拍了拍白玄的脑袋:“你师父很了不起。”

白玄仰头笑道:“那曹师傅以后见着了那个陈李,与他打个商量,把小隐官的头衔让给我?”

陈平安说道:“见着了再说。”

白玄埋怨道:“读书人不爽利,弯弯绕绕,尽说些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含糊话。”

陈平安转过身,点点头:“是不好,得改改,所以现在就给你答案,不行。”

白玄睁大眼睛,叹了口气,双手负后,独自返回住处,留下一个小气抠搜的曹师傅自个儿喝风去。

早春时分,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大地却春风满山,黄花争先,人间共谢东君。

青衫客,悬刀系酒壶,俯瞰大地,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如今会不会已经金身境了?那么她的个子……有没有何辜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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