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器当中的活物,品秩更高,山上美其名曰“性灵之物”,大抵能够汲取天地灵气,温养材质本身。
至于法宝,别说凡夫俗子,就是已是修道之人的山泽野修,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见到几回,事实上地仙之下的野修,都不太乐意跟法宝打交道,毕竟往往是此物一露面,就意味着他们和谱牒仙师在打生打死。
侥幸打赢了,打了小的,还会惹来老的,总归是极少占到便宜的,更别说打输了,极有可能都没人帮忙收尸。
陈平安只买了一把不太起眼的小攮子剑、一柄镀金夔龙饰件的黑鞘腰刀,勉强能算灵器,多半曾经供奉在地方武庙或是城隍阁的缘故,沾了几分残余的香火气息。
搁在世俗山下的江湖武林,能算两把神兵利器,各自卖个五六千两银子不难,陈平安花了十枚雪花钱,铺子说是买一送一。
其实陈平安当包袱斋的话,没啥赚头。
唯一能够算是捡漏的物件,是书上“朱栏玉砌”一词中“玉砌”两字的石质日晷。
看背面铭文,是一国钦天监旧物,铺子这边售价八枚雪花钱,在陈平安眼中,真实价格至少翻两番,随便卖,就是大了些,如果陈平安今天是独自一人逛荡集市,扛也就扛了,毕竟连更大的藻井都背过。
要是换成陈平安当店主,就不该标价八枚雪花钱,太鸡肋了,没有方寸物的练气士,难不成花了八枚雪花钱不说,还注定短期无法脱手,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这么大一个物件,然后一路走南闯北?
干脆标价一枚小暑钱,回头让买家背起来也带劲些,兜里八枚雪花钱,跟怀揣着一枚小暑钱,感觉能一样吗?
当然不能。
所以陈平安最后就蹲在“小书山”这边小心翼翼翻翻检检,多是掀开书页一角。
不承想店铺伙计在门口那边撂下一句:“不买就别乱翻。”陈平安抬起头,笑着说“要买的”,那年轻伙计才转头去照顾其他贵客。
陈平安挑选了几大斤官印秘藏书籍,书籍用的是官府公文纸,每张都钤盖有官印,并记年号;一捆经厂本丛书,谁写谁刻谁印,都有标注,纸张极其厚重;还有一捆开花纸书,出自私人藏书楼,传承有序,却触手若新,足可见数百年间藏在深闺,堪称书林尤物。
不过真正值钱的书籍,值钱到让店铺修士都有所耳闻的某些皇室殿藏秘本,肯定待遇又有所不同。
陈平安买了一大麻袋书籍,背在身上,结结实实,百余斤重。
付出的不过是五枚雪花钱,一枚雪花钱,可以买二十斤书。
要是陈平安愿意砍价,估计钱不会少给,却可以多搬走二十斤。
只是陈平安没跟铺子讨价还价,怕一个忍不住,就包圆全买了,到时候别说方寸物,连一件咫尺物都装不下。
还是讲个眼缘好了。
孩子们当中,只有纳兰玉牒挑了书,小姑娘相中了几本,她也不管什么纸张材质、官刻民刻、栏口藏书印之类的讲究,只挑字体娟秀顺眼的。
小姑娘要给钱,陈平安说附带的,几本加一起一斤分量都没有,不用。
小姑娘好像不是省了钱,而是挣了钱,开心得不行。
陈平安就跟着有些笑意。
一个同样乘坐彩衣渡船的远游客站在路上,好像在等着陈平安。
其实陈平安早就发现此人了,先前在驱山渡坊楼里边,陈平安一行前脚出,此人后脚进,看样子,一样会跟着去往黄花渡。
这位来自金甲洲的金丹境瓶颈剑修,在渡船上曾仗义出手相助黄麟,当时祭出一把墨箓飞剑,去势惊人,十分剑仙气概,只是结局不算太圆满。
他见着了迎面走来的陈平安,立即抱拳以心声道:“晚辈高云树,见过前辈。”
陈平安背着大包裹,双手攥住草绳,也就没有抱拳还礼,点点头,以中土神洲大雅言笑问道:“高剑仙有事找我?”
这就叫投桃报李了,你喊我一声“前辈”,我还你一个“剑仙”。
方才高云树耍了个小心思,以金甲洲雅言开口。
这会儿被对方敬称为剑仙,显然让脸皮不厚的他有些汗颜。
高云树认定了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刀客就是那位一剑破开海市、逼退大蜃的剑仙前辈。
虽说对方没有就此擦肩而过,前辈好脾气,不曾将自己晾在一边,反而始终笑着望向自己,极有耐心,但是高云树其实当下极有压力,总觉得自己只是站在这位前辈眼前,就好似双方问剑一场,自己在与对方对峙,一言不合就会分出生死。
高云树赶紧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能否请前辈吃顿酒?”
陈平安摇摇头。高云树欲言又止。
陈平安笑问道:“高兄你是感谢一位剑仙,还是感谢一位陌生人的相救举动?”
一样的感激,却是两份心思。
高云树倒是个坦诚人,非但没觉得前辈有此问是在羞辱自己,反而松了口气,答道:“自然都有,剑仙前辈行事不留名,却帮我取回飞剑,就等于救了我半条命,当然感激万分,若是能够因此结识一位慷慨意气的剑仙前辈,那是最好。实不相瞒,晚辈是野修出身,金甲洲剑修寥寥无几,想要认识一位比登天还难,让晚辈去当束手束脚的供奉,晚辈又实在不甘心。所以若是能够认识一位剑仙,无那半分利益往来,晚辈哪怕现在就打道回府,亦是不虚此行了。”
陈平安点头道:“高剑仙以诚待人,让我佩服。”
高云树问道:“前辈真不是我那家乡剑仙徐君?”
陈平安疑惑道:“剑仙徐君,恕我孤陋寡闻,劳烦高剑仙说道说道。我们边走边说。”
高云树跟着陈平安一起散步,极为坦诚相待,不但说了那位剑仙,还说了自己的一份心思。
高云树所说的那位家乡大剑仙徐君,已经率先游历桐叶洲。高云树这趟跨洲远游,除了在异乡随缘而走,其实本就有与徐君请教剑术的想法。
徐君是一个在金甲洲战场上横空出世的剑仙,世人暂时不知其真名,只知道姓徐,是金甲洲本土剑修,但是跻身了上五境,在那场大战之前,竟然始终寂寂无闻。
据说这位徐君,和来自剑气长城的刻字老剑仙齐廷济很投缘。
高云树就想要来这儿碰碰运气,若是徐君前辈在金甲洲有开宗立派的意愿,高云树想要就此追随徐君,好歹捞个名义上的开山祖师之一。
陈平安看似随意问了金甲洲战场的情况,高云树还是竹筒倒豆子,不介意和这位前辈多说些事迹。
其中就有提及中土神洲的曹慈,以及两位与他同乡的女子武夫宗师,不过高云树是山泽野修,山水邸报又被文庙封禁,所以只道听途说了两名女子,一个姓石,一个姓裴。
高云树猜测后者既然姓裴,如此巧合,多半就是大端王朝的武夫了,他由衷感慨了一番,那大端王朝真是武运昌盛得惊世骇俗,出了裴杯、曹慈这对师徒不说,又冒出个好像比曹慈年纪更轻的天才,至于是远游境,还是山巅境,不太好说,可远游境,那也很夸张了不是,难不成天下武运,真要半出大端吗?
陈平安在心中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是在当年完颜老景被甲子帐刻字城头时分。
石在溪是那郁狷夫。
至于那个比曹慈更加年轻的女子武夫,难道是武神裴杯的又一个嫡传弟子?
听完之后,陈平安笑道:“我真不是什么‘剑仙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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