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狠狠打一架,九境山巅武夫的瓶颈就能够有所松动,直觉告诉陈平安,他想要破境跻身止境武夫极为不易,但他非但不着急破境,反而越发珍惜桐叶洲这座天然“演武场”的无形砥砺。
道理很简单,曾经有人说过,十境之争就是决定他和曹慈未来武道高低的胜负关键。
是连输三场之后,这辈子就此一路输下去,还是久别多年,第四场切磋,陈平安就此扳回一局,第一步就看他能否以最强九境跻身武道止境了。
一位年轻女修离开彩衣渡船,找到陈平安一行,亭亭玉立,停步不前。
陈平安假装没认出身份:“你是?”
乌孙栏女修怀捧一只造工素雅的黄花梨字画匣,小画匣四角平镶如意纹白铜饰物,有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云头拍子,一看就是个宫里头流传出来的老物件。
女修看着这个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笑道:“我师父,也就是彩衣船管事,让我为仙师带来此物,希望仙师不要推脱,里边装着我们乌孙栏各色彩笺,总计一百零八张。”
陈平安轻轻一拍斗笠,赶紧接过那只字画木匣,与管事黄麟道了一声谢,然后感慨道:“早知如此,就不揭下酒壶上边的彩笺了,回头重新粘上,省得朋友不识货。”
女修以心声说道:“师父让我捎句话给仙师,中土文庙曾经下令山上禁绝山水邸报五年,还差半年才解禁,所以我们渡船这边不是不想卖,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陈平安有些无奈,难怪当时登船没多久,就察觉到渡船之外有一道天上镜光和一道仙人境气息的悄然游弋,原来是自己这位桐叶洲修士不小心露了马脚。
后来渡船遇到海市蜃楼,若是自己没有果断出手,说不定那顿在芦花岛祖师堂欠下的喝茶,就要在彩衣渡船上边补上了,除了大瀼水元婴境剑修,以及那位流霞洲女子仙人境葱蒨,极有可能会有其他高人一起落座待客。
彩衣渡船这边,乌孙栏次席供奉黄麟其实是一位正统出身的儒家书院子弟,先前以文字传檄镇压水裔,黄麟靠一身浩然气,言出法随,破开海市迷障极多,还有圣贤书篇上的“远持天子令”一语。
至于黄麟如何舍了君子贤人身份,转去担任乌孙栏的供奉,大概就是乱世当中的一部鸳鸯谱?
陈平安不由得想起那个渡船上打趣自己的少年修士,好小子,挺会装啊,还簪花小楷呢?
少年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心神平稳,言语与神色之间竟是没有半点纰漏,所以连自己都被糊弄过去了。
于是陈平安说道:“你们渡船上有个少年伙计,虽然修道资质不算绝佳,但是心性不错,是棵好苗子,说不定会大器晚成。”
年轻女修嫣然而笑,竟是向陈平安施了个万福:“借前辈吉言,替我弟弟向前辈道一声谢。”
一场好聚好散。
陈平安带着孩子们,找到了开在驱山渡集市入口处的渡口坊楼。
作为桐叶洲最南端的渡口,驱山渡除了停靠彩衣渡船这样的跨洲渡船,还有三条山上路线,三个方向,分别去往黄花渡、仙舟渡和鹦鹉洲,都是小渡口,无论是《山海志》还是《山海补志》都未曾记载,其中黄花渡是去往玉圭宗的必经之路。
渡船都未能到达桐叶洲中部。
陈平安有些奇怪,为何玉圭宗没有占据驱山渡。
按照《山海补志》所写,大盈王朝执牛耳者的仙家门派是玉圭宗的藩属宗门,于情于理,玉圭宗都该名正言顺地帮助山下王朝一起收拾桐叶洲南方广袤的旧山河,大盈王朝肯定是重中之重。
更奇怪的是,执掌驱山渡大小渡船事宜的仙师,虽然以桐叶洲雅言与人说话,竟然带着几分皑皑洲雅言独有的口音。
陈平安带着一大帮孩子,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而且九个孩子,一看就像资质不会太差的修道坯子,自然让人羡慕,同时更会让人忌惮几分。
只是肯定没人相信,九个孩子不但都已经是孕育出本命飞剑的剑修,而且还是剑修当中的剑仙坯子。
何况是剑气长城的剑仙坯子。
这等光景,随便搁哪儿,哪怕是那些以剑道立本的宗字头仙家,让某位剑仙亲自带队下山游历,都足够吓人,让人匪夷所思,所以陈平安就算扯开嗓子喊,可只要九个孩子不纷纷祭出飞剑,就都没人相信。
偌大一座桐叶洲,别说露面,能够在山上凑出这么多剑修孩子的宗门都屈指可数,就算有上五境剑仙亲自护道,都不敢如此贸然行事。
陈平安故意掏出一枚谷雨钱,找回了几枚小暑钱,买了十块登船的关牒玉牌,如今乘坐渡船,神仙钱费用翻了一番都不止。
原因很简单,如今神仙钱相较以往溢价极多,这会儿就能够乘船远游的山上仙师肯定是真有钱。
不过这笔路费,只要练气士运道别太差,就有机会找补得回来。只是比较考验眼力,挣钱的多寡,靠机缘大小。
盛世收藏古董珍玩,乱世黄金最值钱,乱世当中,曾经价值千金的古董,往往都是白菜价,可越是如此,越无人问津。
但一个世道开始从乱到治的这段时日里边,就是不少山泽野修四处捡漏的最佳时机。
这也是修道之人如此重视方寸物的原因之一,至于咫尺物,痴心妄想。
这会儿下山云游异乡的练气士其实就两种,下山散心求机缘的和在人间找机会挣钱的,而且两者相较于早些年的渡口游客,要么修为更高,要么靠山更大,同时行事更加谨慎。
就像今天陈平安带着孩子们游历集市店铺,道路上人不少,但是人与人之间,几乎都有意无意拉开了一段距离,哪怕进了人满为患的铺子,相互间也会十分谨慎。
像陈平安这种带着一堆孩子下山游历的,更没人胆敢轻易招惹,能避就避。
陈平安翻转那几枚小暑钱,其中一枚上的篆文,又是从未见过的,意外之喜,正反两面篆文分别为“水通五湖”“剑镇四海”。
陈平安很早就开始有意收藏小暑钱了,因为小暑钱是唯一有不同篆文的神仙钱。
相传历史上出自不同铸造名家之手的小暑钱总计有三百多种篆文,陈平安辛辛苦苦积攒二十多年,如今才收藏了不到八十种,任重道远,要多挣钱啊。
小小包袱斋,赶紧当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才有黄花渡船落地停靠,陈平安就带着孩子们去集市闲逛,各色铺子中书画、瓷器、杂项等大大小小的物件不计其数,连圣旨和蟒袍都有,更有一捆捆的书籍,跟刚从山上劈砍搬来的柴火差不多,随便堆放在地,用草绳捆着,故而磨损极多,店铺这边竖了一道木牌,反正就是按斤两售卖,所以铺子伙计都懒得为此吆喝几句,客人一律自己看牌子去。
风雪初歇,曾经书香门第都要掂量钱袋子买上一两本的孤本善本浸水极多,如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溺水一般。
陈平安一路行来,扫了几眼各家铺子的货物,多是王朝、藩属世俗意义上的古物珍玩,既然并无灵气,就算不得灵器。
能否被称之为山上灵器,关键就看有无蕴藉灵气,且经久不散。
灵器有死物活物之分,如一方古砚、一支秃笔,沾了些许先贤的文运,灵气沛然,就是活物,若是保存不善,或是炼师消耗太多,就会沦为寻常物件,成了死物。
和道门高真朝夕相处的一把拂尘、一块蒲团,未必能够沾染几分灵气,一件龙袍蟒服,同样也未必能够遗留下几分龙气。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