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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负后的白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真是小狗腿。曹师傅会什么,就屁颠屁颠跟着学什么。”

白玄在碧玉簪子小洞天的时候,喜欢和人自称小小隐官。

隐官陈平安,小隐官陈李,那么他就只好是小小隐官了。

只是出来后,见着了真隐官,白玄反而不提这茬了。

陈平安对小胖子程朝露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拳理剑理两相通,练拳和练剑当然是有界线的,却不是山与远山永远不相见的那种,而是高山与远水的关系,只要两理一通,就是山水相依的大好格局,反而能够相互裨益,越发砥砺皮囊与魂魄。”

说到这里,陈平安停下话头,对其他人说道:“都回去练剑就是了,有想听拳法闲话的,可以留下。”结果只有程朝露留下了。

陈平安让小胖子坐下,点燃桌上一盏灯火。程朝露小声道:“曹师傅,其实贺乡亭比我更想练拳,只是他抹不开面子……”

陈平安摆摆手,不让程朝露多说此事,继续先前自己的话语:“出拳递向天地,是往外走,温养拳意在身,是往内走,两者缺一不可。”

一个小姑娘脚步匆匆,去而复还,轻轻敲门,程朝露赶紧跑去开门,是纳兰玉牒,她一手肘撞开小胖子,由她关了门,这才落座一旁,再次取出了笔纸,正襟危坐,眼神示意隐官大人可以继续言语了。

陈平安笑道:“方寸物很珍贵,最好携带在身。”

小姑娘立即抄录在纸上。

陈平安有些无奈,也不去管她,说道:“如果练拳只练筋骨血肉,不去炼神意、温养体魄,就只会剐掉一个人精气神,境界越高,出拳越重,每次都会伤及武夫的魂魄精元,很容易落下病根,积攒隐患一多,次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够长久?尤其是动辄伤敌毙命的凶狠拳路,武夫一旦不得其法,就好似招邪上身,神仙难救了,学拳杀人,到最后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打死了。”

“所以在我家乡,又有‘传徒先传药,无方非亲传’,以及‘穷学武富练武,一人习武耗去三代财’两个说话,都是山下江湖流传很广的老话,当然是有道理的。”

“程朝露,你要是真想学拳,没有问题,不过要从走桩、立桩学起,比较枯燥乏味,如果哪天觉得练拳没劲,也不用为难,担心会被我训斥,专心练剑即可。”

程朝露听得两眼放光,满脸涨红,激动万分道:“曹师傅,我肯定会好好练拳的,只要有曹师傅一小半的拳法能耐,就心满意足了。”

纳兰玉牒摇摇头,自言自语道:“难。”

陈平安笑道:“如。”

小姑娘很聪慧,立即跟上一个字:“登。”

小胖子哀叹一声:“天。”

陈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随后一路无事,风平浪静,彩衣渡船从云海上掠过了陆地上的千重水万重山,只是哪怕从渡船俯瞰许久,人间依旧炊烟寥寥,唯有青山未老,绿水长流,飞鸟与白云共留客。

最终在一个夜幕中,渡船落在了桐叶洲最南端,那座从废墟中重建的仙家渡口曾是一个破碎王朝的渝州地界。

故国旧山河,城春草木深。先贤古语有云,思君不见君,下渝州。

陈平安从窗口坐回桌旁,怔怔看着桌上那盏灯火。

俗子无长生,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小姑娘有些雀跃,说:“曹师傅,咱们到了,可以下船喽。”

陈平安应了一声,站起身,由着那盏灯火继续亮着,抬起手,施展术法,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

开了门,陈平安带着孩子们走下渡船,回头望去,黄麟似乎就等他这一回望了,立即笑着抱拳相送,陈平安转身,抱拳还礼。

走出一段路后,陈平安突然蹲下身,伸手抵住地面,然后轻轻抓起一把土壤收入袖中,会带回家乡。

在陈平安蹲着发呆的时候,唯一一个拥有方寸物的纳兰玉牒取出了一部名为《山海补志》的神仙书,早年家族托人购自倒悬山,小姑娘动作极快,噼里啪啦就翻到了《桐叶篇》,神仙书上,一张书页能够记录十数幅山水画卷和数千个细微文字,不曾修行的凡夫俗子眼力不济,看不清文字内容。

陈平安当年囊中羞涩,只买了一部《山海志》,没舍得买这个更加大部头、记录山川形胜更加翔实的《山海补志》。

纳兰玉牒开始为其他人解释这处渝州仙家渡口的由来,小姑娘话语刚起了个头,突然想起自己亲笔抄录的那句“提醒”,赶紧将书籍丢回方寸物,拍拍手,蹲在陈平安身边,学那曹师傅伸手抵住泥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平安回过神来,笑道:“这次没关系,下次再注意就是了。”

小错早犯早知道,长辈早说孩子早记住。

陈平安起身说道:“玉牒,我帮你遮掩一下,继续翻书看,帮我们解释解释,其实我也不晓得这座渡口的历史典故。可以的话,你用桐叶洲雅言。”

“曹师傅会不知道?是考校我雅言说得流不流畅,对吧?一定是这样的。”纳兰玉牒这才重新取出《山海补志》,用字正腔圆的桐叶洲雅言,阅读书上文字。

渝州是大盈王朝最南方地界,旧大盈王朝三十余州所辖两百余府皆有府志。

其中以渝州府志最为神仙怪异,上有仙人迹六处,下有龙窟水府九座,旧有观庙神祠六十余个。

众人脚下这座渡口,名为驱山渡,传闻王朝历史上的第一位国师渔夫出身,拥有一件至宝金铎,摇晃无声,却会地动山摇。

国师兵解仙逝之前,专门将金铎封禁,沉入水中,大盈柳氏的末代皇帝,在北地边关战场上接连大败,就异想天开,“另辟蹊径,开疆拓土”,下令数百炼师搜寻江河峡谷,最终破开一处禁制森严的隐蔽水府,寻得金铎,成功驱山入海,填海为陆,成为大盈历史上拓边武功仅次于开国皇帝之人……孩子们听到这些王朝旧事,没什么感觉,只当个小有趣味的山水故事去听,陈平安则是听得感慨良多。

陈平安其实想要知道,如今负责重建驱山渡的仙家、王朝势力,主事人到底是大盈柳氏后裔,还是某个劫后余生的山上宗门,比如玉圭宗?

陈平安之所以没有直奔家乡宝瓶洲,一来是机缘巧合,刚好遇到了那条跨洲远游的彩衣渡船,且他原本想要通过购买船上的山水邸报,以此获悉如今的浩然大势。

再者若是让孩子们返回碧玉簪子小洞天,虽然无碍他们的魂魄寿命以及修行练剑,但是内外天地光阴流逝有快慢之分,陈平安心里终究有些不忍,好像会害得孩子们白白错过很多风景。

哪怕这一路远游,多是一望无垠的海面,景色枯燥乏味,可陈平安还是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够多看看浩然天下的山河。

最后就是陈平安有一份私心,实在是被那三个古怪梦境折腾得杯弓蛇影了,所以想要尽早在一洲山河脚踏实地,尤其是借助桐叶洲的镇妖楼,来勘验真假,帮忙“解梦”。

事实证明,陈平安没白费工夫,方才突然蹲下身,就是陈平安差点儿一个踉跄,这让他立即心安几分。

陈平安起身后,刻意挺直腰杆,身形不再佝偻,只是这么个细微动作,就会让他更不好受,但是裨益体魄更大。

走路就是最好的走桩,就是练拳不停,甚至陈平安每一次动静稍大的呼吸吐纳,都像是桐叶洲一洲的残余破损气运凝聚显圣为一位武运集大成者的武夫,在对陈平安喂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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