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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说着不中听的风凉话,见自家先生不搭话,刨根问底地笑问道:“等到以后本事足够呢?”

陈平安背着大竹篓继续赶路:“那就等到那天再说。”

崔东山快步跟上,笑眯眯追问道:“先生,那天是哪天?”

陈平安回了一句:“反正不是明天。”

崔东山屁颠屁颠跟在后头:“若是后天就好啦,学生我跟着脸面有光。”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天色,突然记起等到自己回到家乡,也该差不多过年了,就想着是不是趁早买几副春联,他们大骊红烛镇那边,好像这些东西不多。

就在此时,崔东山也一样抬头,不过是望向一处高楼,“咦”了一声,嘴角翘起:“哟呵,有点意思。”

顺着崔东山的视线,陈平安看到了一座在城内宛如一枝独秀的高耸楼阁,附近风云晦暗,更高处的乌云中,隐约亮起一道道电光,与别处晴朗风景大不相同,像是要只在这一小块地方下雨的样子。

崔东山转头笑道:“先生,这个热闹咱们一定要凑!事先说好,先生若是不愿意去,我自己去,先生在城门口等我便是。”

陈平安二话不说就往城门行去,撂下一句:“如果夜禁之前你还没有出来,我就自己赶路了。”

崔东山脸色悲苦道:“先生真绝情啊。”又赶忙作揖,“先生慢行!”

陈平安走出城门外,在行人络绎不绝的官道旁站着休息。不远处就是一个茶水摊,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去买了一碗茶水,坐着喝茶。

几乎从未后悔什么的少年,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太快离开大隋京城了。

就像崔东山所说,万一宝瓶他们被人欺负了,他又不在身边,怎么办?

陈平安可能眼界不宽,可是对于人心的好坏并不是没有认知。

因为自幼就活得不算轻松,曾经真的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小小年纪就使出了浑身解数,所以陈平安反而比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三个要更了解人生的不如意,以及人心丑陋的那一面。

尤其是与崔东山同行这一路,通过这个便宜学生的闲聊胡扯,陈平安越发明白一件事:不是官帽子大,人就聪明;也不是学问大,人就是好人。

陈平安喝着茶,望向城头,默默下定决心。

东华山,山崖书院,一间悬挂“松涛”匾额的大堂,世俗喜欢称之为夫子院或是先生宅。

当下名义上的山长,大隋礼部尚书大人正在喝茶,难得偷闲,神色轻松。

在座七八人俱是书院教书先生,年纪大多都不小了。

三位副山长也都在场,其中一位国字脸的儒衫老者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道:“这几个孩子也太胡闹了!”

“胡闹”二字评语出口后,老夫子犹不解气,再加上一句:“顽劣不堪!”

要知道这位副山长不但是新书院专职负责大型讲会的大儒,还是正儿八经的“君子”,名字早就在儒家一座学宫记录在档,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比起寻常所谓的文坛名宿、士林宗主要更有分量。

礼部尚书是个身材矮小的和蔼老人,貌不惊人,若非那一身来不及脱去的官服,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位列中枢的正二品高官。

而且大隋崇文,大骊的天官头衔划给了吏部尚书,大隋则划给了礼部。

此时,这位礼部尚书不觉得副山长的言语坏了心情,笑呵呵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顽劣法?”

副山长气呼呼道:“林守一天资极好,经义底子也打得不错,可就是那性格……唉,经常逃课,去书楼翻看杂书。看就看了,可看的都不是儒家经典,反而是诸多旁门左道的道家秘籍,这么点时日就借阅了二三十本,这成何体统?并非儒家门生便看不得道家书了,只是小小年纪,哪里有资格谈什么触类旁通,若是误入歧途,如何跟……原山长交代?”

礼部尚书微微点头,喝茶速度明显放慢。

副山长越说越气:“还有那小丫头李宝瓶更是无法无天,上课的时候经常神游万里,完全不知道尊师重道,不是看那本翻烂了的山水游记,就是在书上画小人儿。嘿,好嘛,还是那武夫蛮子的技击架势!”

礼部尚书忍住笑,不置可否,低下头喝了口茶水。

副山长继续道:“年纪最小的李槐……倒是老实本分,不逃课,不捣蛋,先生交代下去的课业,次次都做,可这悟性实在是……怎么感觉像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上课的时候就在那儿打瞌睡,迷迷糊糊,满桌子口水,哪里有半点像是原山长的亲传弟子?唉,愁煞老夫了。”

一名年纪相对年轻的副山长打趣道:“尚书大人,咱们刘山长的胡须可都揪断好多根了。”

刘副山长一本正经纠正道:“只是副山长!”

礼部尚书爽朗大笑,侧身放下茶杯后,问道:“就没有点好消息?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刘副山长心情略微好转,点头道:“有!奇了怪了,倒是于禄和谢谢这两人出类拔萃,更像是咱们儒家纯粹的读书种子,待人接物都很正常,平时还算尊师重道。尤其是于禄,温良恭俭,简直就是咱们大隋顶尖豪阀里的俊彦子弟,似乎更值得重点栽培。”

礼部尚书依然不急着下定论,笑眯眯望向某个一直偷偷打盹的高大老人:“茅老,怎么说?”

茅小冬被点名后,打了个激灵,睁眼迷糊道:“啥?尚书大人这就要走啦?不多待会儿?”

礼部尚书仍是笑眯眯:“既然茅老盛情挽留,要求我多待会儿,那我就多待会儿?”

夫子院内顿时充满笑声。

礼部尚书耐着性子将刚才刘副山长的抱怨又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茅小冬听完之后,一脸恍然:“原来如此,那我倒是真有几句话要说。”

礼部尚书玩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茅小冬坐直身体,问道:“是齐静春学问大,还是在座各位学问大?”

鸦雀无声。这不是废话吗?

茅小冬又问:“那么是齐静春眼光好,还是诸位先生眼光好?”

得嘞,还是废话。

刘副山长思量片刻,没有直接反驳什么,而是微微放低嗓音,问道:“茅老,那骊珠洞天,如今大骊的龙泉县据说总共才五六千人,适合蒙学的孩子肯定不多,齐先生会不会是在那里实在没有选择的机会?”

当初大骊的山崖书院是茅小冬帮着齐静春一点一点办起来的,无论是修为、资历辈分还是道德学问,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书院第一人,所以连同礼部尚书在内,任何人都愿意尊称他一声“茅老”。

茅小冬听到刘副山长的询问后,笑道:“当然有可能,而且这不是什么‘可能’,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一群人全部傻眼。

茅小冬环顾四周:“是你们大隋需要这些个孩子最好个个是天才,大放异彩,还会争取让他们长大后主动选择留在大隋庙堂,好为你们长脸,顺便帮你们打一打大骊的脸。我又没这些无聊想法……”

礼部尚书赶紧轻轻咳嗽两声,然后水到渠成地去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茅小冬可不在乎这些,依旧言谈无忌:“换成是我啊,我就随他们。该吃吃该喝喝,他们要是愿意学就学,愿意偷懒就偷懒,至于以后有没有出息,我才懒得计较。我身为书院具体管事的副山长,手底下这么多学生,以后每年只会更多,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听你们牢骚这些个孩子爬树、逃课、画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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