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骑龙巷,她经常看到市井稚童聚街巷,手持长木棍,击打地上的短梭一端,待梭子腾空,再挥棍击打,谁的梭子飞得最远就算谁胜出。
经常有眼力好、气力大的孩子能够赢得十几枚作为赌注的梭子,毕竟那鸡毛毽子还得贴上几枚铜钱呢。
短梭是用最寻常的木材打造的,不值钱,所以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有。
裴钱当年也有一大堆,都是石柔削木而成,那会儿的玩伴也就只有周米粒一个,所以她们玩耍时,每当飞梭远去,就让骑龙巷左护法叼回来。
偶尔裴钱还会使坏,看准时机,轻喝一声“走你”,将那木梭精准打入路边茅厕内,其实早就开窍、能够炼形的骑龙巷左护法当时的心情和表情可想而知。
所以只要有裴钱在,它是真不敢炼形成功啊。
郑大风朝周米粒竖起大拇指:“一语中的,这就是这枚梭子的第二层来历,以及为何会一路辗转落入我手的缘故了。果然还是右护法眼力好,几年没见,刮目相看!”
周米粒咧嘴笑,抬起手虚按两下:“一般见识,莫要奇怪。”
在郑大风和刘瞌睡面前,周米粒总会觉得自己格外机灵。
陈平安将梭子交还郑大风,郑大风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聚音成线,与陈平安密语道:“是李槐小时候玩腻的玩意儿,早年小王八蛋经常来药铺后院玩耍,老头子怕李槐觉得闷,就亲手打造了些奇巧物件,其中就有这枚梭子。李槐又是从来不当回事的,那会儿每天穿着开裆裤在后院打梭,他是玩得飞起,后院可就遭殃了,门上、窗户上那些给梭子打出来的印痕,如今不都还在呢,害得老子每次都得帮着师父缝补窗户纸。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李槐某次拿回家耍,竟然找不到了,两手空空登门,就让师父再给整个梭子玩。老头子当然没说啥,立马就去杂物房当了个临时木匠,给小兔崽子劈柴刨木花,打造新梭子了,只是吩咐我这个当徒弟的去把东西找回来,找不回就不用回了。”
毕竟涉及师父和李槐,哪怕在场的都是落魄山自家人,郑大风也不宜泄露天机。
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又不等于没脑子。
何况撇开拳法造诣不谈,要说师徒尊卑,李二算个屁,能跟他郑大风比?
娶了个婆姨,那些年经常堵门骂,都快把师父他老人家给骂得七窍生烟了。
郑大风无奈道:“结果连累我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大街小巷给翻了个遍才把梭子找回来。你都没办法想象我到底从哪里翻出来的,就是个路边茅厕,在那苞米堆里边。李槐这个王八蛋,真是丢东西比藏得都好啊。”
说到这里,满腹委屈的郑大风差点没当场落泪。最尊师重道的自己差点就因为这个小玩意儿被迫断绝了师徒名分啊。
之后陈平安大致聊了些落魄山的近况,魏檗起身告辞,说跟高掌门约好了要带她游历披云山。
郑大风用眼角余光打量陈灵均,陈灵均立即心领神会,朝郑大风偷偷竖起一只手掌,拧转手腕间,喝酒划拳一般,先后给了八、七、八三个数字的手势——这是在与大风兄弟通风报信呢,告知那位湖山派的高掌门,正面看、侧面瞧、背面再看,三者各自姿色风情如何。
一切尽在不言中。郑大风轻轻点头,颇为意外,只是难免小有遗憾:即便三者叠加的总分不变,若是五、九、九就更好了。
郑大风既然心中有数了,就不得不出声提醒道:“魏山君,记得帮我美言几句,最好让那位高掌门闲暇时也来兄弟这边坐坐。不用故意夸大事实,与她照实说即可,只说主人雅致,宅子洁净……嗯,我这就晒被褥去了。”
魏檗笑着答应下来。
之后陈暖树带着周米粒上山忙碌去了,朱敛要去远幕峰伐树砍竹,亲手营造府邸和修整山路,就只留下了陈灵均在这凑热闹。
其实最尴尬的还是仙尉。
对郑大风,他当然是神往已久,只是正主一来,他这个鸠占鹊巢的借住客人肯定就得挪窝了,说不定连这个旱涝保收的看门人身份都保不住。
一起走向宅子时,郑大风突然说道:“在五彩天下,崔东山找过我了,邀请我去仙都山重操旧业,继续当个看门人。他说落魄山这边的仙尉道长劳苦功高,极有担当,所以我觉得此事可以考虑。山主要是愿意放行,等到风鸢渡船从俱芦洲返回,我就顺便跟着渡船去青萍剑宗落脚了。”
崔东山跟郑大风拍胸脯保证,只要到了仙都山,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吾山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郑大风就只问了一个问题,仙都山周边有无类似鳌鱼背珠钗岛、俱芦洲彩雀府的门派。
崔东山信誓旦旦,说只要答应去仙都山当看门人,他就给郑大风变出来。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这个挖墙脚挖到五彩天下的得意学生要是此刻站在自己跟前,自己都能把一只大白鹅打得黑漆麻乌。
郑大风感叹道:“如此一来,就只能让岑姑娘情思落空了。”
陈平安没好气道:“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郑大风点头称是,然后一脚踹在那个袖子甩得飞起的陈灵均屁股上:“是酒囊饭袋吗,还没有玉璞境呢。”
陈灵均一个踉跄,大怒道:“你当玉璞境是个啥,想要就要,说有就有?!”
郑大风嗤笑道:“在暖树跟前你是怎么吹嘘的?‘小小玉璞境,还不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陈灵均一时语噎,试探道:“小米粒这都跟你说啦?唉,真是个称职的耳报神。”
郑大风又抬起脚:“还用小米粒?老子是用膝盖想的。”
陈灵均下意识就要去搀扶郑大风,只是见大风兄弟抬脚再收腿,行走间健步如飞,一气呵成,便顿时赧颜,嘿嘿一笑。
郑大风也是心里一暖,之前说是想家了,真心实意,半点不假啊。代掌柜在那异乡酒桌上再谈笑风生,可新朋终究不如旧友。
仙尉道长真是个淳朴厚道的讲究人哪,原来领了这份看门人的差事后,仙尉搬入宅子,没有占用郑大风的那间正屋,就只是住在了一间偏屋。
听说仙尉屋子里有酒,郑大风就收起正屋的钥匙,说不如去仙尉道长那儿坐会儿,边喝边聊。仙尉有点难为情,说屋子里边有点乱糟糟的。
这间偏屋,既是仙尉的住处,也算是书房。
看门人是个最清闲不过的散淡差事,仙尉看书杂且勤,可谓手不释卷,加上还喜欢动笔写点什么,使得桌案砚墨等文房用品与书籍杂处。
况且仙尉看书经常如串门走亲戚一般,时常换着翻阅,看完就随手放置一旁,故而桌上卷帙正倒参差,乱是真的乱。
再加上仙尉又是过惯了穷日子的,最念旧,那些毛笔都舍不得丢弃,他便托陈灵均帮忙买来一只形制如瓮的青瓷瓿,专门用来搁放废弃毛笔,积年累月,旧笔渐渐高出瓷瓿,颇有几分笔冢如山的意味。
陈平安这个山主其实还是第一次登门入屋,所以看着那只瓷瓿,极为意外。
仙尉喜欢看书,但凡不是个瞎子就都清楚,只是陈平安还真没想到仙尉用掉了这么多支毛笔。
只是写什么?
总不能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艳本小说吧,难道还想着以后找书商版刻、卖书挣钱吗?
故而陈平安用视线巡视一番,发现除了屋内墙角放着几只竹编簸箕,其内装了不少编订成册的书,桌上还有些散乱手稿,估计都是平时看书的心得或摘抄。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