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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山掌律檀溶的千金万石斋在桐叶洲山上山下极负盛名。

浩然天下的渡船管家之间有几座属于自己的小山头,都是相熟又投缘的老修士偶尔通过一场私人的镜花水月谈闲天,此外还能够互通有无,一来二去,往往就是凭空多出的几条财路了。

之前檀溶与两个外乡跨洲渡船的管事约好,帮忙与皑皑洲某个宗门重金购买那两本印谱,虽然肯定不是极为珍贵、如今已经被炒出天价的初版初刻,也算补上一个缺憾了,但今天檀掌律主动开启镜花水月时已经闭口不提此事了。

他端坐在一张几案之后,空落落的几案上边搁放着两方刚刚得手的崭新印章,很扎眼,檀溶却不主动提及,只等某些眼尖之人开口询问。

扯了很久的闲天,终于有识货的人问道:“檀溶,桌上摆的是新刻的对章?拿起来瞅瞅印文,让我看看你小子如今治印功力是涨了还是退了。”

檀溶便笑着将印章拧转方向,给出边款和落款,不着急给看底款。

一时间,镜花水月陷入长久的沉默,因为落款人是那“落魄山陈平安”。

结果有人率先开口便是言之凿凿的语气:“假的!”

另有人附和道:“老檀啊,何必呢?”

有人唏嘘不已,啧啧出声:“檀溶啊檀溶,为了点虚名,真是半点脸皮都不要了,犯不着。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打肿脸充胖子的勾当没啥意思。”

这把檀溶给气得火冒三丈,不过老掌律瞥了眼门口,很快就抚须而笑,再无半点郁气:好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个参加过倒悬山春幡斋首次议事的跨洲渡船老管事揉碎多枚雪花钱丢入镜花水月,沉声道:“檀溶,这种事情,真心别做了,犯忌讳。我也就是晓得你的人品和蒲山的门风,否则以我跟新任隐官非同寻常的交情,下次瞧见了新任隐官,酒桌摆起来,几杯酒水下肚,非要将此事说道说道。你当我不晓得新任隐官的笔迹吗,这两方印章的边款刻字软绵无力,分明柔媚有余,雄健不足,你骗谁呢?有机会我以后带你去城头好好看看隐官大人所刻之字……咦,隐官大人?!”

当初这位元婴境老管事曾经与一位金丹境女修的晚辈船主领了一份额外的小差事,得以在春幡斋落笔记录双方议事内容。

一袭青衫长褂的年轻人蓦然出现在镜花水月中,站在檀溶身边,拱手抱拳,晃了晃,笑眯眯道:“听声音,是凫钟渡船的刘禹刘管事?”

即便隔着一个镜花水月,那位老管事依旧觉得头皮发麻,背脊生寒,又不敢装聋作哑,只得颤声道:“正是正是。”

随即又有一名女修连忙砸钱,怯生生开口道:“霓裳船主柳深见过隐官大人。”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着点头。

檀溶结束这场镜花水月之前,陈平安拱手笑道:“在这里与诸位拜个晚年,新年大吉,顺风顺水,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财源广进。”

镜花水月里热热闹闹响起十数个嗓音,纷纷与年轻隐官还礼。

李宝瓶他们已经离开蒲山继续南游,会按照蒲山给出的游历路线,先沿着沛江入海,去往一座海上岛屿的仙府遗迹,再登岸。

有裴钱、钟魁和庾谨在,在这桐叶洲,就算对上那个占据三山福地的万瑶宗,都丝毫不怵。

不过如今蒲山祖师堂多出了个嫡传弟子,被认为是个托关系走后门的家伙,名叫崔万斩,其实是崔东山的阳神身外身,只是陈平安暂时不宜与之碰头。

先前青萍剑宗的青衫渡来了一个青衫老者,独自远游至此,听说陈山主不在山中,便不再逗留,继续游历去了。

就像一个家里的长辈,明明心里很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

难得开口,说话也总是轻描淡写,晚辈稍不留心就会错过老人们很多藏在平淡脸色、眼神、言语中的意思。

陈平安离开蒲山,来到密雪峰,崔东山委屈极了:我也不能绑着宋老前辈不让走吧,我敢吗?

就宋雨烧那倔脾气,仙都山如果非要留客,到时候惹得老前辈不痛快了,先生你还不得把气撒在学生头上?

陈平安问道:“宋前辈游历到哪里了?”

崔东山笑道:“看样子,宋前辈一开始就没打算怎么游历桐叶洲,故而离开青衫渡后就径直往北走去了,这会儿约莫走到了旧大渊王朝的某座旧城,极有可能就是先生和钟魁见面的那个地方。其余沿途座座鬼城也没什么可瞧的了,那边好歹还有个好似新任城隍的古丘在忙活,以宋前辈的脾气,肯定愿意停步多看几眼。”

陈平安点头道:“你忙去,我自己去找宋前辈。”

崔东山嘿嘿笑道:“先生,与你报个喜,柴芜已经是玉璞境了,小陌赠送的那把本命飞剑也已经被柴芜炼化完毕,所以咱们青萍剑宗又多出了一位玉璞境剑修。”

陈平安一时无言。

崔东山说道:“我也没有刻意藏掖什么,所以得知此事后,孙春王、白玄他们几个铆足了劲,越发认真炼剑了。孙春王还好些,白玄最可怜,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连说不可能不可能,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就差没有躺在地上打滚了。被白玄这么一闹,何辜、于斜回也都心里好受了点。不过大体上,谁都没有嫉妒柴芜的一步登天。到底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眼界宽,见过大世面,道心底子好。不服气是肯定会有的,就像白玄,所谓的不可能,是这个大爷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比他资质更好的同龄人。最近几天白玄稍微缓过来了,不过肯定还会继续纠结这件事,至少个把月吧。”

陈平安无奈道:“真是个大爷。”

突然,他又接连问了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竟然让崔东山额头渗出汗水,数次欲言又止:“趴在田垄边钓过鳝鱼吗?《管子·白心》篇有言,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东山,你觉得呢?”

崔东山刚要说话,先生身形已经化作十数道剑光,刹那之间就已掠过仙都山。

崔东山呆滞无言,喃喃道:“先生真要与文庙规矩为敌吗?如此一来,先生招惹的,可是礼圣啊。”

崔东山不愿意说先生的半句不是,就只好跳脚,破口大骂仰止那个婆姨。

第一次,崔东山觉得自己先生的境界不够高是好事情了。

只是一个没忍住,崔东山又开始骂那仰止是蠢货,这就咬饵,自投罗网了?

这不是自己跳上砧板是什么?

还是说,倚仗着文庙规矩,以及脱离战场之外,便笃定先生不敢出手?

难道说,礼圣是有意为之,是与邹子的一个赌局?

旧大渊王朝境内,一处原本鬼气森森的战场遗址如今已经变得天清气朗。

暮色里,一个斜挎棉布包裹的青衫老人缓缓走入城门。

此地是州郡治所同城,老人视野所及,还是与先前所到之处景象无异,断壁残垣,了无生气。

老人望向城隍庙遗址,小有意外:莫不是城内已经有了新任城隍爷?

就打算去看看。

老人这辈子一直在走江湖,直到金盆洗手的那天,好像也没走太远。

前不久,老人找到孙子宋凤山和孙媳柳倩,说自己想要去南边的桐叶洲瞧瞧。

宋凤山和柳倩怎么劝说也不管用,只得由着老人单独一人跨洲游历。

至于老人为何突然有此意,他们俩心知肚明:得怨那个山神祠建在分水岭的韦蔚。

这位山神娘娘寄了一封密信到竟陵山祠庙,与自认为是她闺中好友的柳倩主动说起了那位陈剑仙的落魄山将为下宗选址桐叶洲一事,反正就是一封飞剑传信的小事,还能白得一份人情,柳倩再怎么说如今也是朝廷正统封正、纳入礼部山水谱牒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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