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谈薮家学深厚,是有私人法坛的,简单说来,就是有资格做私箓买卖,官府不会扶持,却也不至于明令禁止。
据说她最早名䉤,后来不知怎的,大概是“䉤”这个字实在是太过生僻,就改成了相对简单的“薮”。
进了屋子,关上门后,洪淼苦笑道:“可惜不是春季,否则不敢说拦下那龙门境鬼物,多阻拦片刻,总归不是奢望。”
按照巍巍白玉京订立的金科玉律,度师唯一,决定了一位道官这辈子的法统道脉,极难更换,但是道官修习别家术法并无拘束,几乎没有什么禁忌,多多益善。
洪淼就掌握了一手旁门雷法,是年轻时跟一位奇人学来的压箱底本领。
按照道书所言,元气氤氲聚而成物,其中一点真灵彻底涣散者,是为野鬼游魂。
而天地间的春雷声对那些邪秽阴物而言好似催命鼓。
只可惜洪淼受限于自身根骨,学道不精,只能通过年复一年在那金秋时节正午时分炼化、凝聚出三两重的吹魄风,再配合那一手雷法,可惜对付一只龙门境鬼物根本不够看。
洪淼从袖中摸出一串坠有黄穗的九帝钱自嘲:“这场架打得,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这是当年洪淼担任灵境观住持后,朝廷按例赐下的一件珍贵法器。汝州各国朝廷赏赐各有不同,降妖镜、捉妖葫芦、符箓等等,种类繁多。
宋拓脸色凝重:“我可以把你引荐给白雨帮,我跟帮主刘息的关系一向不错。”
洪淼摆手道:“咱哥俩谁跟谁,你就别打肿脸充胖子了。白雨帮作为鸦山的藩属门派,门槛很高的,何况整个鸦山尤其不喜欢跟别国道官往来,刘宗师可能愿意白送你宋拓一个白雨帮的客卿身份,但是朋友的朋友就难说了,换成贫道,多半是不会点这个头的,你何必与刘息伤了感情,这点人情世故,贫道还能不懂?”
他随即叹了口气:“朝廷刑部那边,加上府城衙门里的供奉,估计很快就会派人来勘验此事的详细过程,算是走个过场吧。然后贫道就要打道回府了,原本心存侥幸,以为在这儿会有点作为,道官也好,进士也罢,只要能够帮着颍川郡出这么一个人物,就可以凭借这桩功德打破观海境瓶颈了,结果倒好,还跌境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如此。现在就只求前人栽树,能够有个后人乘凉了,自个儿落不着半点实惠,总还是能落个心安。就是不晓得在贫道闭眼之前,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这就是老道士的最大私心了。主动要求担任灵境观住持,就是图个“万一”。万一这边冒出了个本土道官,那自己可是有一桩功德在身的。
当然,不是只有洪淼看到了这一点,事实上,想来这里碰运气的那些个前任道观住持,十有八九都是奔着这个来的,至于那十之一二,当然是官场混得不如意,被上司或同僚排挤,给打发来坐冷板凳的。
修士跌境之所以后患无穷,除了修为大跌,诸多压箱底的神通术法难以施展外,最大的问题还是阳寿一事。
洪淼光靠那颗丹药是不顶事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去那些仙家渡口或是相熟的山上仙府买来几颗续命的灵丹妙药才行,钱不钱的,还计较什么?
宋拓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好心有好报这种事,还是要信上一信的”,于是洪淼笑着点头:“也对。”
老道士望向窗外,有些惆怅,也有些茫然。
他也曾有过高远的志向,有那道法造诣,成为一个被道书誉为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无杂念者的得道高真;或者受满初真、中极、天仙三坛大戒,得到朝廷敕建宫观内某位律师真人的传法授箓;又或者是在那汝州首屈一指的某个丛林宫观内举行升座仪式,担任方丈;甚至是成为一位结金丹的地仙,陆地常驻,当个最名副其实的神仙老爷。
当然,他最大的奢望,都不太敢经常想,是梦游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谈薮说道:“洪道长,要是不觉得屈尊,可以去我家担任清客,一直缺个西席。”
洪淼即便跌境,也还是个洞府境修士,何况老道士的香火人脉和一肚子学问还在。
不算是个多划算的买卖,但是家族大体上能够保证不亏本,毕竟除了俸禄,肯定还要给出一两颗延寿丹药的。
洪淼笑着摆手:“何必做些双方都没啥赚头的买卖,贫道要是个闲人,以后去你们河间府谈家做客,还能喝杯不花钱的好酒,可要是每天大眼瞪小眼的,就贫道这种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臭德行,迟早要与你们处得不愉快,到时候各自心生怨言,何苦来哉?”
谈薮刚想说话,只是很快就将到了嘴边的言语咽回肚子。
洪淼转头望向窗外:“总算来了。”
屋檐下廊道上并排蹲着的几个,陈丛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子,继续双手笼袖,打了个哈欠。
至于马重,已经摸到墙根偷听三人对话了,不过好像没能听见什么。
三道身形在灵境观山脚就落下,选择徒步上山。这不是看得起这座寂寂无名的小道观,只是不敢不把白玉京规矩当回事。
马重第一个转头,看着那三个走入道观大门的外乡人,赶紧站起身,大气都不敢喘。来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道官老爷,真的神仙!
土膏拿手肘撞了一下陈丛,抬了抬下巴,示意赶紧瞧瞧那几位贵客。
陈丛先是转头望向土膏,然后茫然抬头,愣了愣,最后蓦然眼睛一亮,充满了好奇、羡慕、自卑以及憧憬。
只见那三位道官神仙,一个年轻男子背了一把铜钱剑,一个老人腰悬一只淡金色捉妖葫芦,还有一个少女模样的女冠。
其实三人都很疑惑,怎么一向太平无事的颍川郡内会突然冒出个流窜作祟的鬼物,而且境界还不低?
所以从朝廷庙堂到府城都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后者,始终紧绷着一根心弦。
事实上,所谓的害了几条性命是夸大其词的小道消息,只是两座县城衙署都被那胆大包天的鬼物戏耍胡闹了一通,其中有两个有道官身份的,一个被魇,成天魔怔,傻笑不已,另一个不是练气士的道官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扒光衣服,赤条条丢到了大街上——这鬼物简直就是在挑衅一郡甚至是举国道官。
边境上已经有道官展开严密搜索,而他们三人的负责范围是这方圆数百里之内。
他们担心鬼物狡诈,就躲在灵境观附近,才来此搜寻。
除了勘验过程,更要确定鬼物是否躲藏在小山周边地界。
三人进了道观后,不等洪淼客套寒暄,那个背着铜钱古剑的年轻道官就手托一面照妖镜御风而起,光芒照耀四方。
他缓缓移动手中铜镜,就连灵境观内的钟楼鼓楼也没有放过,最后身形飘落回院中。
作为观主的洪淼隐约露出一抹怒容,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在洪淼屋内,一番盘问过后,三位道官将内容记录在册,就此离去,徒步下山后,御风远游。
他们还留给洪淼一份府城公文,老道士等于即刻起就不再是观主了,返回府城后,另有任用。
之后洪淼便喊来常庚,将道观账簿交给他,让他们耐心等着下任住持赴任,财物、账簿和书籍之类的交接都不用他们担心,反正账房也就只剩下几十两银子。
老道士还说自己在道观几处都张贴了符箓,千万别随便揭下,可以驱鬼避邪的。
结果之后几天,道观里边人人自危,所幸也没见着啥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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