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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少时上过学塾,喜欢看书,但课业马虎,经常偷摸去隔壁道观的庙会,就为了看路边摊上的杂书,什么连环画、志怪传奇、公案小说、烟粉灵怪之类的,都舍得花钱。

约莫是看书把脑子给看傻了,马重一直怀揣着某个痴人说梦的妄想,时不时就问洪淼是不是书上说的那种世外高人。

至于林摅,光是看他的名字,就知道家里有点本钱了,一般穷苦人家,取名不会用这么生僻的字。

外人习惯性称呼他为林虑,道观这边就跟着喊了,林摅也懒得计较。

林摅家在县城开了好几间店铺,也算家底殷实,因为爹娘嫌他总喜欢惹是生非,就花钱托县太爷……下边的工房攒点帮忙,交给洪老神仙“严加管束,劝导向善”。

只有土膏是靠真本事考进灵境观的,等于是在此求学,因为有个奇怪的姓氏、罕见的名字,就一直坚信自己是个大有来历的,其实也就是个乡野村民出身。

马重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摅每天嘻嘻哈哈,热情开朗,好像与谁都能称兄道弟,还经常翻脸,事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土膏最喜欢对陈丛摆脸色,而陈丛也是个焉儿坏的,次次不吃亏,即便这里亏了,也总能从别处找补回来。

他们几个里,真正打过架的,其实是马重跟林摅,就在屋子里边。

那会儿土膏眼神游移不定,谁都不敢得罪,而陈丛则自顾自躺在靠窗边的炕上,手上翻转着一枚铜钱。

出家、入道十五年,是一道极其重要的分水岭,有不小的门槛,跨过去了,或者说熬过去了,哪怕依旧无法考取道士度牒,或是无法找到某位道官担任自己的度师授箓,没办法有个正式的道统法脉,就可以去县衙领份差事,比如在户房当个管着鱼鳞册户籍的攒点,身份地位是要比一般胥吏高出一大截的,就算是县太爷和县尉这样的官员,在县衙见了面,都有可能愿意停步闲聊几句。

马重和林摅就都在等这个,在道观熬满至少十五年就有机会去衙署任职,也算有个铁饭碗了。

胥吏也分三六九等,在道观镀金过的,总能捞到一些既清闲又有油水,还可以在街坊邻居那边不讨骂的好差事,起码要比某些胥吏更像个官老爷。

比如仵作,还是个世代相传的官职呢,是个好差事吗?

当然算不上。

虽说是个不可或缺的位置,而且更加是铁饭碗,但是总会让老百姓觉得不自在。

早课结束时,典客常庚也在厨房忙完,可以吃饭了。

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就又有课业等着了。

洪淼坐在蒲团上浪费口水,其余几个就像陪着老道士一起空耗光阴。

只有土膏偶尔可以去洪淼屋内翻看那几本珍藏多年的书籍,不过土膏发现不少老观主所谓的私家藏书都钤印有一枚相同的藏书印,土膏用屁股想都知道是那个典客常庚的家藏旧书,很多次都想着帮老观主撕掉那些盖章的书页,那不就等于是销赃了嘛,只是终究没敢下手。

飒飒松风,一天天地,就这么撞罢晨钟又暮鼓,每天做完课业吃完饭,睡觉醒来又是一天,光阴如水悠悠过。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地如人披狐裘。

离道观约莫两里路之处有条河,河上有座木桥,陈丛经常一个人下山去那儿闲逛。

今天他换上了一双皮质旧靴,在木桥上使劲蹦了几下,桥上积雪便如白银撒落在冰面上。

少年记性极好,过目不忘,灵境观里边屈指可数的那些藏书,他只是翻过一遍,就有诸多自己的见解,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像……上辈子早就看过这些书一样。

而且陈丛发现自己好像总会有些莫名的感伤或是喜悦之情,所以最终他得出了一个完全讲得通的结论:他娘的,我该不会是书上说的修道天才吧!

陈丛咧嘴一笑,蹲下身,抓起一捧积雪拍在脸上:冷静,要冷静,要克制啊。

听说前不久,府城有从别处流窜过来的鬼物作祟,坏了好几条性命。

很快,朝廷就派了一拨道官下来。

然后,老观主洪淼好像一夜之间就又老了十岁,经常站在道观门口,好像在等人。

再之后,道观里边就来了两个陌生面孔,一男一女,都没有穿道袍。

彼时他们几个都蹲在檐下排成一排晒太阳,那个男子好像多看了土膏几眼,面容冷清的年轻女子倒是打量了所有人,最终视线在马重身上短暂逗留,只是都不算太过上心。

她与一旁的洪淼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洪淼微微叹息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不至于太过失落,大概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委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几个孩子已经是他这些年在一县之地能够找到的最好的道官坯子了。

如今这拨孩子其实还不清楚一事:想要担任一座官府道观的住持道士,除非是那种学问极深的饱学之士,否则修为必须是洞府境起步,而洪淼就属于后者。

洪淼修行不错,唯独在读书上不太开窍,而授箓一事,许多考试是绕不过去的,所以一直卡在候补道官身份。

洪淼之所以依旧能够补缺灵境观,就是靠着观海境修为,当然,这跟灵境观与肥缺半点不沾边也有不小的关系。

为了拦阻那只过境的凶悍鬼物,洪淼其实已经受了重伤,虽然跌境了,却是有功劳的,会被府城衙门记录在册,如果不出意外,还会赐下一颗保命的延寿仙丹,极为珍稀,是花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但却无法继续担任这座道观的观主了,说得简单点,就是可以去府城某个清水衙门养老了。

对这几个孩子,洪淼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马重资质最好,被洪淼寄予厚望,当然,比起那些大道观里边的修道俊彦,还是差距很大。

林摅就是个混日子的富家子,不去谈了,道观香火很大程度上靠他家的银子救济。

洪淼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家底家当几乎都拿来炼化为那点可怜巴巴的天地灵气了,结果在道观殿内,洪淼几次暗中观察,那几个小王八蛋不是打瞌睡就是懵懂不觉,就没一个能够察觉那份气机涟漪的。

其实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连同马重在内,以后能否修行,不好妄下定论,但是至少可以肯定,没有天生适宜修道的那种真正天才。

土膏筋骨强健,有可能习武,此外还是最有希望凭读书考取候补道官的一个。

至于陈丛,记性不错,勉强能算个读书种子,在道观里读点书,打好底子,以后去参加科举就是了,不奢望考中举人,将来有个秀才功名,成家立业总不是难事。

而这两位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是府城的旧友,男子叫宋拓,女子名谈薮。

宋拓是位五境武夫,好歹跻身炼气第二层了,又是走内家拳的路数,那么再打熬十几二十年的体魄,跻身六境都是可以想一想的。

只要跻身了六境,在任何一座府城都可以赚个不低的官身了,哪怕开馆收徒、开山立派都毫无问题。

何况宋拓与赤金王朝的鸦山某位七境宗师都是好友,这位金身境武夫听说是那位林师某个嫡传弟子的再传弟子。

在汝州,有没有一个或几个鸦山的江湖朋友,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山下武夫、山上修士、衙门道官,概不能免。

谈薮则是走私箓路途的练气士,极为年轻的洞府境,毕竟她不到四十岁就是个中五境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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