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祝刘方一听说此事,本来还想趁着新观主没来,去洪淼的屋子里睡几晚,结果一听说洪淼在道观里边张贴符箓了,吓得掉头就走,打定主意几个月内坚决不上山,反正有无庙祝,道观都没差。
道观后边邻近一块菜园子,有口早已干涸多年的水井,除了落叶和积雪,什么都没有。
早年林摅经常吓唬其余几个,故意说那里边其实有投井自尽的女鬼,结果被洪淼无意间听了去,把林摅骂了个狗血淋头。
土膏发现马重这家伙最近就像变了个人,原先几个人分工明确,谁都不乐意多做半点,但是马重却主动包揽下了菜园子的所有活计,而且经常起夜,很久才返回屋子。
久而久之,就连林摅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乐见其成:拦着别人勤快做事做什么?
陈丛被土膏提醒过后,也觉得确实奇怪,想了想,就与土膏约好,晚上不睡觉,去看看马重到底在做什么。
结果陈丛睡得像头猪,土膏强撑着眼皮子,明明听到了马重开门关门的细微动静,可终究是胆子小,也怕冷,想了想,还是睡觉了。
那口水井内壁如挂画,是个身穿鲜红嫁衣的美艳女子,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人如画了,这也是她之前能够躲过照妖镜的原因。
当时光线如火流入水井,确实让这鬼物觉得焦灼难忍。
只是奇了怪哉,她最近总觉得小道观里边有那么点惹人心烦的细微痕迹,便趁着小道观暂无道官坐镇的空当,凭借一道独门秘术,仔仔细细勘察了一遍道观各处角落。
原来是那个名叫谈薮的小丫头片子动了手脚,境界不高,却暗中留下了一张家传符箓,就张贴在洪淼屋内的书桌底下。
杀手锏?
确实能算是心思缜密了,运气好,再过几十年,或者一两百年,说不定老娘还会忌惮几分。
呵呵,现在跟老娘玩心计,小姑娘你还嫩得很。
至于马重,确实是被她魇了,五迷三道的。但其实她更清楚,如果不是马重自己不靠谱,不会如此顺利。
不管如何,她打算在此长久修行了。
南河国京城,护国真人夜观天象,收回视线后,坐在蒲团上幽幽叹息一声,哪敢将心中某个猜测告诉外人,连皇帝陛下都不敢多嘴半句:如今边境线那边有一处占地不大的隐蔽山水,极有可能是某位大修士在某种特殊情况下的……道化痕迹。
比如一位得道之士山中幽居的道场,闭关途中无法抑制自身道气流散,怎么都该是仙人境起步。
或者说是某位大修士悄无声息兵解离世,一身道气彻底流散天地间。
不管如何,老真人更不敢将此事禀告白玉京。
归根结底,这处古怪地盘只是来历不明,若是论影响,说破天去,终究还是件小事——不过就是多出一只龙门境鬼物罢了。
一旦惊动白玉京,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天大的事情,别说是他,就连皇帝陛下和整个朝廷都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要是白玉京大掌教还在,或是陆掌教管着天下事,倒是问题不大。
说不定运气极好,还能让那位喜好游戏人间的陆掌教大驾光临南河国京城一趟呢。
可如今是那位余掌教掌管天下事务……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一只最多就是个金丹境的鬼物袭扰,也没闹出什么大麻烦,那就小事化了,只要抓住女鬼就行。
闰月峰山巅,辛苦停下走桩,微微心动,下意识转头望向一个方向。
只是最近这段时日,辛苦实在是见到了太多的古怪,就不去深究了。
尤其是那个林江仙的出现,之后又有碧霄洞主,之前则有那位莫名其妙算了一卦就口吐鲜血的永州龙师……
颍川郡小县城郊外,山上灵境观内,深夜时分,马重又去了水井边,径直跳下去,落在井底,见到了那幅美人壁画。
林摅睡得很踏实,鼾声如雷。
土膏翻来覆去,还是没能壮起胆子跟踪马重,犹豫着要不要告知老观主此事。
只是他突然发现,地址都没有一个,怎么找嘛。
陈丛躺在距离窗口最近的位置,右手贴着腹部,左手轻轻握拳,手背贴着右手心,攥着一枚作为装饰物的瓷片。
可能是做了什么美梦的缘故,他嘴角微翘,面带微笑。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个皮肤微黑、模样周正的少年只在心中念念有词:道之在我者就是德。宛转其中不能出离无明窟宅。
现在未来,种种厄难,不如意事,悉皆消除,身心自在,平安吉祥。
众善奉行,诸恶莫作。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这次跨海北归,大致算准了那位落魄山访客的南下速度,所以并不是特别着急赶路,陈平安便一路上演练那门剑术遁法,身形一次次化作十数道剑光,在碧波之上以一种近乎无视光阴长河的遁法悠游人间。
准确说来,是所有剑光能够循着光阴长河的某些细微水脉,形若“走水”,在天地间如无境之人入无人之境。
陈平安经过数以万计的反复研习,终于跟宁姚第一次施展这门遁术时有差不多的火候,大概这就叫勤能补拙?
在一座临近宝瓶洲陆地的海中岛屿暂作休歇,陈平安蹲在树枝上施展水法,双手掌心水流如泉淙淙涌出,他就着水洗了把脸。
小陌坐在一旁,绿竹杖横放在膝,说道:“公子好资质。”
陈平安气笑道:“少说几句昧良心的话,溜须拍马对我没用。”
小陌神色认真道:“天下剑术,不同剑修施展出来的姿态,高低有别是常理,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受限于剑修当下的境界。按照那位传授小陌剑术的前辈的话来谈,能够从不同剑术当中汲取最多道法真意者,即是一种隐性的天才,如此修行,就叫破障。”
陈平安若有所思,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抖了抖手:“多聊几句。”
小陌继续说道:“剑修资质的好坏,不能光看初始阶段学剑的快慢,那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天才、庸人之别,认知还是太浅。比如小陌施展这门剑术,自然轻松惬意,但是于自身剑术则毫无精进,对人身小天地亦并无裨益;公子则不然,这就是剑术天下的另外一种深层意义所在,剑术终究是死的,持剑者却是活人。打个比方,小陌陪公子一路北游,使用这门剑术,无非是以自身灵气作为酒水,好似在自饮自酌,不会增加丝毫粹然剑意,反而是一种消耗灵气的举动;公子施展开来,却是从天地外饮水,淬炼自身体魄、增长剑意,剑修的后劲便是从此而来。公子你,还有剑气长城的宗垣,可能就都属于这种剑修,韧性十足,厚积薄发,随着岁月推移,越往后,道越无漏路越宽。”
陈平安点头笑道:“这个说法,很解渴。”
看来小陌跟贾老神仙在聊闲天这件事上看似是不同的路数,实则属于大道殊途同归。
小陌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摩挲着绿竹杖,感慨道:“很多所谓显性的修道天才,学得越快,反而会错过越多。也许可以用更多的剑术、神通来弥补和遮掩,但是终究有一天,站在门外时,每一个修道之人的人身小天地所能够容纳的道法还是有定数的,那么最终瓶颈一来,就是登天之难,就要四处碰壁,要吃大苦头了。”
“这也是包括小陌在内,连同白景、仰止、朱厌几个,为何当初跻身飞升境如此顺遂,又为何打破飞升境瓶颈如此之难的原因。我们在登高途中行走太快,太过追求看得见摸得着的境界,而忽略了虚无缥缈的道意汲取,错过了太多本该多加留心的事情,因为我们从骨子里就不信这个,或者说,我们其实只相信剑术、道法,不肯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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