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一个边境小国,颍川郡境内一个僻远小县,有座名为灵境的陈旧道观,很有些年头了,建造在一个小山头上,这小山头其实就是个稍微大点的土包。
前些年,此处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愣是将经久失修的道观给压塌了几间屋子。
观主洪淼求爷爷告奶奶四方筹钱,重建完屋舍后发现手头还有点余钱,干脆就将道观里里外外全部修缮了一遍,再给供奉的两位祖师爷的泥塑神像贴上金箔。
这让洪淼颇为自得,几乎每天都要专门去山脚看看道观全貌,只觉得好个气派道场,古木成荫,新建祠庙镌古篆,小道两边种老槐。
这座灵境观并无半点出奇之处,想要找出个攀亲戚的道教老神仙都很困难,以至于只有洪淼是唯一拥有道士度牒的正式道官,而洪老观主还是个外乡人。
事实上,往前推个三百年,历代观主就都是外乡道士了,只要任期一到,就会毫不犹豫离开此地。
实在是这地方的天地灵气太过稀薄,就不是个适宜修行之所。
想要成为道官,以及之后如何升迁,说简单也简单:一靠境界,成为练气士;二靠学问,也能够授箓;三靠家世,只要肯花钱,终究是有门路可走的。
那么,一座道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故而各郡道观往往是大道观越来越规模宏大、香火鼎盛,小道观越来越香火冷落、难以为继,而这灵境观就是个三不靠的……靠山倒是靠山,只是在这平原地界,可怜道观就杵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包上,走个几十步就能登顶。
次一等的科举也是差不多的年景,别说进士老爷了,最近两三百年,就连举人都没有一个。
至于到底是两百年还是三百年,谁还去记这个呢,反正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甭管是道官还是科举,也不晓得到底哪天才能破了天荒。
其实洪淼年纪不小了,虽说看着不过甲子岁数,实则将近百岁高龄,却还只是个候补道官。
只是这种事情,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一般俗称为观主的住持道士是不论大小,每座道观都会有的。
但是方丈却不是常设职务,而且有些方丈会兼任数座道观,必然都是一国之内的得道高真了,那种能够瞧见皇帝陛下的高人。
按照道观老人们的某个老说法,道教宫观庙庵皆有,唯独不称寺。
此外,道观的方丈老爷与那西方佛国是通用的,就像那十方丛林与子孙丛林的说法差不多,僧道都有差不多的规矩。
当然,方丈一说还是在僧人那边更为流传,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不也争来了道士这个称呼?
可要说道观里边有年轻人刨根问底:“道士?咱们不是一开始就是道士了吗?”那么就肯定要挨句怒斥了:“你知道什么,这等秘事内幕,以后等你家祖坟冒青烟,当了道官老爷,自然就晓得了。”
而所谓的灵境观老人们,其实就是两人,当然都是没有道牒的,一个是兼差的庙祝,据说是因为祖上拿出几亩良田给了道观,才来这里领份薪水,毕竟蚊子肉也是肉。
外加一个典客道士,也是兼了知客的。
至于洪老观主,更是能者多劳,就连账房执事的打算盘差事,也都是老观主亲力亲为。
一国诸郡,大小道观,几乎都是官方建造,能够比拼的其实就三件事:其一,是否敕建,唯有帝王御赐,山门匾额上才有“敕建”二字;其二,道官数量多寡,以及供养,也就是香火旺不旺,大香客多不多,善男信女多不多。
在青冥天下,丛林庙要更为规模宏大,道官众多,因为名义上属于天下所有道众共有,并无私产。
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理解为全部归属白玉京就是了。
今天一大早,洪老观主就又去山下散步了。
山外积雪深重,风景倒是不错的,老道士双手负后,转了一圈,又开始缓缓登山。
此时的他已是满脸愁容,不时长吁短叹。
穷乡僻壤,出个正儿八经的道官老爷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哪。
道观小到只要推开大门就能瞧见主殿,除了钟楼鼓楼,连个两层建筑都没有。
实在是穷啊,富人有千百种好活法,穷人唯有一种苦过法。
颍川郡下辖五个县,官府建造的道观总计三座,照理说,灵境观再不济,也不该只有这么点香火,问题在于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就得丢。
只说隔壁县的那座道观,运道好,祖上阔过,建了一座邱祖殿,据说珍藏供奉着朝廷御制刊刻的一部道藏,所以本县香客宁可走远路,都要去那边烧香。
洪老观主最近几年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哪天能够帮灵境观建造出一座财神殿,道观里边的年轻人听说老观主睡觉说梦话都在挂念着这么件事呢。
连同洪淼在内,这里的常住道人总共就只有六个,名义上顶着个庙祝身份的刘方并不住在山上。
洪淼走入道观,发现只有管着灶房的典客常庚,至于其余几个,不日上三竿是绝不起床的。
常庚先前敲过了晨钟,估摸着是闲着没事做,就开始扫地,见着了老观主,怀抱扫帚打过招呼,轻轻跺着脚,低头搓手呵气。
常庚年轻时候是灵境观为数不多的大香客,翻账簿一算,给了道观差不多三百多两银子,还赠予道观不少书籍。
当然,常庚坚持说是借给道观的,最少值个七八十两银子。
就这么一笔前任观主留下的烂摊子糊涂账,使得后来家道中落了的常庚得以带着个穷亲戚来这儿混口饭吃,不然捞个每月可以领薪水的“常住道人”身份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一县之内,想要托关系进入灵境观的人不在少数。
洪淼与常庚点头致意,去主殿里边转了一圈,又跨出门槛,去道观大门口站了一会儿,返回院内,常庚一张皱巴巴的脸庞硬生生挤出个笑脸,问道:“洪观主,是在等人呢?”
洪淼笑着摇头,开始在院内步斗,常庚就拖着扫帚站到一旁去。
陆陆续续地,从一边屋子里走出三个年轻人,双手都插在棉布道袍里边,缩着肩膀,打着哆嗦,呼出大口大口的雾气,看着观主瞎逛,看多了,着实没啥兴趣,就各忙各的去了。
山上开辟出了几块不相邻的菜园子,至于私产田地,道观倒是有个十几亩,大半都是县衙划拨出来的——终究是辖境内的一棵独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断了香火。
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是个睡眼蒙眬的少年,模样只能算是端正,一样是低头哈腰,双手插袖。
少年先与常庚喊了声常伯,老人笑着点头致意。
其实扫地和晨钟暮鼓本都是少年的差事。
等到洪淼步斗完毕,名叫陈丛的少年这才喊了声洪观主,洪淼还是只点了点头。
平时他对这一老一少也没什么好脸色,好吃懒做谈不上,但是他们俩跟其余几个一般德行,能偷懒就绝不主动揽活,实在是让洪淼喜欢不起来。
除了陈丛,另外三个年轻人分别名叫马重、土膏、林摅。
其中马重跟庙祝刘方又是亲戚,因为私底下刘方承诺再过个几年,愿意再给灵境观两亩田地。
至于几年到底是几年,洪淼也懒得追问了,反正自己卸任之前,如果刘方还是没有跟道观交割地契,就一起卷铺盖滚蛋。
马重这家伙早就想好自己的道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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