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没好气道:“刚刚破境的。”
老秀才一拍膝盖,大声笑道:“这敢情好!”
一座剑道宗门,有个仙人境剑修当金字招牌,就再无树大招风的忧虑了,是别人提心吊胆才对。
何况这位大剑仙还是米裕,人的名树的影,米裕在地仙两境赢下的“米拦腰”这个绰号如今在浩然天下还是极有分量的。
老秀才说道:“就在刚才,韩夫子作为发起人,我就只是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建议,文庙就紧急召开了一场小规模的山神议事,居胥山和九嶷山在内的中土五岳山君都到齐了,还有几十尊大国山君共聚一堂。当然,他们是用了一种类似刘财神、郁胖子今天观礼仙都山的法子,聊得很热闹,尤其是周游、怀涟几个,乘兴而来,乘兴而归,瞧他们的样子,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
礼圣依旧极少露面,亚圣去了蛮荒天下,如今中土文庙真正管事的就是文圣了,所以老秀才才会被一个姓郦的老夫子调侃为管家婆。
儒家文庙正副三位教主如今留在文庙的就只有一位副教主,也就是韩夫子,算是文圣的帮手。
这些日子,老秀才忙碌是千真万确的忙碌,日夜不分连轴转。
这次文庙召集山神议事的理由是这样的:“水神都有那场押镖了,你们山神总不能作壁上观吧?传出去不好听。多多少少做点实事,人要脸树要皮的,好歹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省得腹诽你们这些山神老爷只会袖手旁观享清福。”
只不过中土五岳山君之外的所有高位山神明显都察觉到老秀才好像在故意针对怀涟几个,就连脾气最好的烟支山女山君“苦菜”朱玉仙都给惹急眼了,使劲拍了一次椅把手,直接反驳了文圣几句,让他少阴阳怪气。
还让韩夫子放心,说烟支山不会撂挑子,该做什么,文庙事后给出个单子,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她和烟支山绝对会一一照做,但是当下她绝不愿在文庙继续受气。
朱玉仙难得如此疾言厉色,穗山周游站起身来,打算退场,老秀才赶忙站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咋个还生上气啦?”眼神却瞥向那位神号天筋的桂山山君,后者刚抬起的屁股就只得重新落回椅子。
陈平安轻声说道:“我会在那几个山头吃闭门羹,猜测可能是他们事先得到了至圣先师间接的授意,故意不让我登山的,跟几位山君关系不大。”
老秀才满脸愧疚道:“啊,竟然还有这种曲折的隐情?那就是先生误会怀涟他们几个了。没事没事,先生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最不怕误会,下次再见面,打开天窗说亮话,敞开了就是,若是他们几个心里实在有气,大不了先生主动登门赔罪。”
事实上,那场文庙山神议事结束后,在功德林,老秀才就等着周游几个登门拜访。
果不其然,五位山君联袂而来,朱玉仙率先致歉,老秀才反而与她道谢,毕竟这位女山君那句“不会撂挑子,一一照做”,就是老秀才,或者说文庙想要的那个结果。
有朱玉仙如此带头表态,其余山神就心里有数了,至于议事过程中的些许“吵闹”,如人饮酒的几碟佐酒菜罢了。
说句大实话,那些个大王朝的山君,说不定都想代替五岳神君被文圣亲口挖苦几句呢。
只说三教辩论,在老秀才出现之前,几乎一直是西方佛国那些不但精通经律论,而且极其熟稔其余两教学问的三藏法师力压儒家的中土文庙和道家白玉京,文庙和白玉京就算偶有胜绩,也都从未连庄过,尤其是儒家,历来输得最多,故而老秀才的横空出世,连赢两场辩论,让不少被誉为佛子、道种的两教高人直接转投儒家门下,算是一桩破天荒的壮举。
如今在文庙临时当差的郦老夫子就曾经说过一句脍炙人口的公道话:“老秀才不与你们嬉皮笑脸说怪话,难道跟你们认认真真吵架吗?”
老秀才大概是担心这位关门弟子会多想,会觉得是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了,笑着解释道:“周游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跟我又意气相投,简直就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亲兄弟嘛,他跟谁翻脸都翻不到我这边。至于怀涟他们几个,对你印象本来就好。桂山那位天筋道友以前是跟我们文圣一脉有那么点心结,属于旧账难翻篇。天筋道友主要还是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你拜访,一来他确实是得了文庙的暗中授意,没敢现身,又不好与你解释半句,只能让庙祝到山脚硬着头皮与你撂狠话;二来,他见你极有礼数,一没闹事二没骂人的,心里边舒坦多了。先生又故意找朋友替桂山宣扬了几句,说那桂山好大的架子,不愧是天筋地骨山脊梁的桂山,竟敢不待客,连面都不见就直接让隐官大人打道回府……所以文庙里边,桂山倍有面儿,年轻人闲暇时每每提起桂山都要竖大拇指,与咱们那位天筋道友由衷赞叹一声‘老当益壮真豪杰’。既然面子有了,台阶也有了,这不,议事结束后,在功德林,天筋道友就让我捎话,说欢迎隐官去桂山做客,反正桂山的酒水极好。先生帮你先答应下来了,至于以后去不去,都是很随意的事情。”
陈平安忍不住笑道:“真是难为熹平先生和郦老夫子了,还要给先生当传话筒。”
崔东山小声嘀咕道:“原来是搁这儿偷偷摸摸显摆人脉呢。”
李宝瓶朝那只大白鹅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崔师兄的脑壳还是硬朗。”
崔东山笑容尴尬:“没得没得。”
周米粒挠挠脸:大白鹅学我说话弄啥子咧?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木匣递给曹晴朗,笑道:“里边装着一枚很不错的上古剑丸,名为泥丸,你试试看能否将其炼化,就当是先生送给你结丹的贺礼了。”
木匣之上所镂刻的图案可谓精美绝伦,有神官跨蛟龙、女仙乘鸾凤、远古真人驾驭龟麟等诸多祥瑞之象。
曹晴朗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双手接过,规规矩矩与先生作揖致谢。
裴钱翻了个白眼:规矩最多的就数这个曹木头了。
陈平安望向自己的先生,再与曹晴朗说道:“当年先生的先生也曾从穗山取回一枚品秩极高的剑丸,只可惜我资质一般,始终未能将其真正炼化为本命物,只能算是一种中炼。”
老秀才抚须而笑。这叫什么?这就叫文脉相承,薪火相传。
陈平安继续介绍道:“这枚剑丸曾是紫阳府的镇府之宝,最早是大伏书院的现任山长赠送给嫡长女吴懿,作为她跻身中五境的礼物。吴懿是紫阳府的开山祖师,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曾打开这个剑匣的全部禁制,估计她本来是准备若以后相中了某个剑仙坯子,作为收徒礼送出去的,这才被我捡了漏。所以剑丸必须早点送出手,免得我以后都不敢见吴懿,怕她万一后悔要讨回去。”
“晴朗,不如打开看看,之前先生刚刚得手时就有一连串紫金文字浮现,内容的意思极大,有那‘面壁千年无人知,三清只需泥土身’的说法。只是一被打开,文字就如积雪融化了。这等异象颇为罕见,按照吴懿的说法,剑丸大有来头,出自上古时代的中土西岳,由某位得道真人精心铸炼而成,原本是送给一座西岳储君之山的镇山之宝,至于为何会流散到山外,又如何被程山长获得,估计就又是一笔糊涂账了。”
曹晴朗点头道:“学生在书上看到过,上古西岳主掌五金之铸造冶炼,兼管天下羽禽飞鸟之属,所以最主要的职责有点类似后世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门。”
陈平安笑着点头。曹晴朗这番言语,几乎与自己当初在吴懿那边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先生学生,读书都杂,都喜欢读杂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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