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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赶紧去路边找了几种草药碾碎嚼烂,小心翼翼地敷在顾璨的伤口上,再把他的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反复问他还疼不疼。

之后他们走去胡大娘家的包子铺,陈平安掏钱买了两个肉包子,顾璨一边眼馋,一边下意识拿手揉了揉额头上的红肿处,一皱眉,咬紧牙关没吭声,只是胡乱抹掉快要挂在嘴边的两条鼻涕。

陈平安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都递给了他,他二话不说就还给了陈平安一个,说自己吃不了那么多。

最后,一大一小走在街上,顾璨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好吃贼好吃,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胡大娘家的肉包子嘞。”

陈平安一手牵着他,等他吃完,又把自己手里边的递了过去。

顾璨确实没吃饱,就将包子掰成两半,馅多的给陈平安,看着他开始吃才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陈平安,等我以后有钱了,啥好事都分你一半。等着啊,等我长大了,肯定有钱得很。兜里有铜钱算什么,家里的金子银子都一大堆,都给你留一半,说话算数!”

草鞋少年笑着说:“好的好的。”

其实根本没有当真,毕竟那会儿的泥瓶巷少年和小鼻涕虫一个只是见过金子,都没真正碰过银子;一个可能都还没见过银子,只是碰过铜钱。

很多年后,他们各自离乡,等到再次重逢,开场白却是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耳光。

被打的小鼻涕虫依旧很开心,但是打人的却很伤心。

所以没有人知道,后来离开书简湖的青峡岛账房先生在遇到那个古怪的老先生后,为什么会觉得要是吃上两个池水城的包子,自己就有力气吵架了。

那天吃过包子回到泥瓶巷后,小鼻涕虫见着了娘亲,撒腿飞奔过去,故意打了个激灵,做了个鬼脸,指了指自己敷着草药开始消肿的额头,说是自己乱跑,不小心给墙壁磕了个头。

而那个平时最宠儿子的妇人只是看了眼神色局促、欲言又止的草鞋少年,没有任何埋怨,不给少年说话的机会,蹲下身拍了拍儿子身上的尘土,柔声笑着说:“没事没事,以后小心,走慢点,别乱跑。”

陈平安收起思绪,低下头,拿起铁钳轻轻拨弄着盆内的炭火。

只是刹那之间,陈平安和崔东山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祖师堂的异样。

下一刻,老秀才就来到了屋外,笑容灿烂,伸手虚按两下:“坐,都坐。都好,都很好。”

老秀才大步跨过门槛,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用换位置了,老秀才就坐在崔东山身边的长凳上。

崔东山嘴唇微动,大概是没能喊出那声“祖师”。

陈平安取出一坛酒和一套十二花神酒杯,都是上次文庙议事顺手牵羊而来,让周米粒帮忙分发酒杯并倒酒。

周米粒给文圣老爷倒满酒后,就将酒坛放在文圣老爷身边的长凳上。

老秀才记起一事,从袖子里边掏出一大摞红包,每个红包里都装着两枚雪花钱。

虽然钱不多,但红包上边的吉语都是老秀才离开功德林之前专程请人写的。

他将红包递给周米粒,笑着提醒:“红包别丢了啊,值点小钱,主要是稀罕。以后哪天缺钱花了,就去你们宝瓶洲的观湖书院或是神诰宗,找个识货的买家,开价少于两枚谷雨钱都别卖。”

周米粒双手捧着红包,低头作揖行礼,嗓音清脆喊道:“文圣老爷新年好,感谢文圣老爷,祝文圣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越活越年轻,每天好心情。”

老秀才抚须而笑:“好的好的。”

就连陈平安都有一个红包。

陈平安笑道:“先生,我都多大岁数了,就算了吧。”

老秀才摇头道:“在先生这边,你们都是孩子。收下,赶紧收下。”

陈平安只得收下红包,看上边的字迹,都是同一人的手笔。

每个红包上的吉语都不同,比如崔东山的写着“新春大吉”,陈平安的写着“阖家平安”。

既然可以确认不是礼圣和经生熹平的字迹,那就只能是那位至圣先师了。

老秀才抿了一口酒。

光阴总是最不讲道理的,陈平安长大了,都是不惑之年了,小宝瓶和裴钱也都长大了,那么文圣一脉现在就剩下君倩的弟子郑又干还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孩子了。

所以老秀才转头望向郑又干,笑呵呵道:“又干啊,趁着你小师叔还年轻,很年轻,就别着急长大。年纪小,出门在外就不用太懂事嘛,只要是占着理的事就不要怕,吵得过就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也不用着急跑路,报上你小师叔的名号,就问对方怕不怕。”

陈平安笑道:“如果报了小师叔的名号不管用,就赶紧报祖师的名号。”

老秀才哈哈笑道:“报了我的名号,小心挨两顿打。”

郑又干小声道:“师父说我脾气差,让我别跟人打架。”

其实刘十六离开浩然天下之前,确实与郑又干提过这茬:“如果真被谁欺负了,别麻烦你祖师,就找你小师叔去。”

老秀才埋怨道:“胡说八道,回头我见着君倩,非要说他几句。又干哪里脾气差了,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知书达理得很嘛。”

陈平安微笑道:“君倩师兄又没说错,我们文圣一脉的亲传和再传弟子哪个脾气好了?嗯,可能宝瓶和晴朗稍微好点。”

李宝瓶眯眼而笑:“一般一般。”

曹晴朗笑着不说话。

老秀才举起酒杯吸溜一口:“也对也对。”

崔东山咧嘴一笑。敢当面跟老秀才顶嘴、拆台,还能让老秀才觉得没啥的,真就只有自己先生了。

老秀才问道:“平安,近期有把握重新跻身上五境吗?”

陈平安点头道:“有把握。”

老秀才这才放心,说道:“那我就可以批准通过一封山水邸报的发放了,算是帮你澄清一下,经过托月山一役,你跌境极多,需要闭关多年。”

如今中土文庙对宗门邸报的约束是数千年来最严格的,不仅不许任何山头仙府擅自禀报蛮荒战事的进展,甚至不准妄议这场大战本身。

此外,关于任何一位浩然山巅大修士的动态,各家邸报都不可随便提及。

只有几个例外,比如刑官豪素斩杀南光照、山海宗私自告知浩然天下剑气长城数位剑仙联袂问剑蛮荒,以及陈平安独自剑开托月山并刻字城头……这还是山海宗逾越规矩擅自行事的缘故,如果不是事后文圣亲自说情,再加上那位名动天下的年轻隐官又是老秀才的关门弟子,文圣既然愿意网开一面,文庙才象征性地罚了山海宗一笔神仙钱,收缴那封邸报的所有收入,将其过失录档,否则山海宗的邸报执笔人如今应该已经在文庙功德林苦读圣贤书了。

“先前听说先生在城头刻字,觉得没戏了。”崔东山啧啧道,“等到这封邸报现世,听说先生如今才元婴境,立马又觉得自己行了。”

至于老秀才为何会多此一举,倒是不难理解,是为了能够少些非议。

既然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为何不去蛮荒天下?

去过了。

但是接下来肯定又会有新的质疑:既然都能在城头刻字了,为何不再去一趟蛮荒天下?

所以这封邸报就是个解释。

崔东山说道:“那封邸报上边记得顺嘴提一句,说咱们青萍剑宗的米首席已经破境了。”

老秀才疑惑道:“米剑仙终于破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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