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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前,还是九弈峰峰主的剑修韦滢就曾找到老宗主荀渊,建议由玉圭宗领衔,聚拢起一拨桐叶洲剑修,仿效俱芦洲,赶赴剑气长城。

长此以往,燕子衔泥一般,用一个最笨的法子,最终为整个桐叶洲赢得一份数量可观的剑道气运。

而作为领头人的玉圭宗,说不定就有机会出现一位飞升境……剑修!

当时作为荀渊师弟的张丰谷恰好在场,但是荀渊没有答应,又不给出个说法,只说此事再议,而所谓的再议,事实上就是再不提及,这让韦滢极为费解。

虽说不至于心生怨气,但失落总是难免的。

等到张丰谷也去私下询问,师兄荀渊还是没有给出理由。

最终事实证明,荀渊和韦滢都是对的,同时又都是错的。

对于整个桐叶洲来说,韦滢对荀渊错,但是对于玉圭宗而言,则是韦滢错荀渊对。

因为一旦玉圭宗与剑气长城牵连过深,表现得太过瞩目,之后那场妖族大军的围山一役,可能至少会多出一位旧王座大妖,例如绯妃或搬山老祖袁首,甚至还会再加上一个切韵,蛮荒天下的甲子帐可能直接就会不计代价,哪怕拖延进攻宝瓶洲的脚步,也要推平玉圭宗诸峰,作为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与浩然天下表明姿态:敢与剑气长城为伍者,就是这个下场。

不过张丰谷确定,正是从那一天起,师兄就认可了韦滢,开始真正为韦滢谋划未来宗主一事,秘密为其铺路。

甚至打破传统,让不是九弈峰峰主出身的姜尚真担任玉圭宗下任宗主,而让韦滢去往宝瓶洲继任真境宗宗主,明摆着是做好了那个最坏的准备:姜尚真死守祖山神篆峰,死了就死了,韦滢和真境宗一定要将玉圭宗的香火传承下去。

这就是说,从一开始,荀渊就将姜尚真当作韦滢担任宗主的拦路石,外放到宝瓶洲,类似一次封王就藩。

结果等到大战在即,就转过头来,如同再让太子殿下远离京城,远离形势险峻、无路可退的是非之地,让那位藩王入京。

姜尚真不清楚老宗主荀渊的这桩谋划吗?肯定心知肚明。有怨怼吗?毫无。

所以张丰谷看待姜尚真是怀揣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态的,因为就算是玉圭宗本身,绝大多数祖师堂有椅子的修士至今依旧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好像姜尚真也根本不希望任何人察觉这个真相,乐得继续被人大骂不已。

姜尚真可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作为手握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双手沾满了鲜血,哪怕单纯以修士来说,经常出门远游的姜尚真,若论私德,可以被指摘的地方确实太多了。

大概这就属于私德有亏,但不缺半点大义,所以姜尚真才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不是一己之私。

什么外人谩骂,我自岿然不动,那不叫问心无愧,这种人年纪越大脸皮越厚,那叫老而不死是为贼。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当年荀渊是怎么想的,已经无从得知了,可能唯一知己就只有姜尚真。

因为曾经在神篆峰修行,还是荀渊亲自带上山的,后来又担任过真境宗的谱牒剑修,所以隋右边专门带着程朝露来找张丰谷、王霁叙旧,对于隋右边而言,这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道别之后,程朝露小声问道:“师父,没当上官,会不会觉得失落啊?”

隋右边笑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程朝露挠挠头:“就是随便问问。”

隋右边反问道:“那师父既不是掌律祖师,也不是首席供奉,剑道境界还不高,跟着我练剑学拳,怎么看都好像出息不大了,你会不会觉得失落?”

程朝露使劲摇头:“这有啥好失落的?”

隋右边说道:“陈平安、朱敛、卢白象、魏羡,当然还有师父自己的独门拳法,你都要用心学,至于最后能学到多少,立志在己,成事在天,看命。”

程朝露疑惑道:“隐官大人的拳法也能学?算不算偷师啊,没有忌讳吗?”

隋右边笑道:“没有。”

第二场观礼结束后,众人要商讨大渎开凿一事,地点就选在了青萍峰祖师堂,由此可见青萍剑宗的重视程度。

除了青萍剑宗、太平山、大泉王朝和蒲山云草堂的人,还有玉圭宗张丰谷、王霁、邱植、姜蘅参会,青萍剑宗还邀请了刘聚宝和郁泮水,刘幽州和徐獬则属于旁听。

唯一比较奇怪的地方在于青萍剑宗首席供奉米裕的嫡传弟子何辜与掌律崔嵬的弟子于斜回此次也得以列会议事。

郁泮水看着对面陈平安一行人,笑道:“我能不能换个位置?我跟你们仙都山才是一伙的。”

己方虽然人多势众,对方瞧着略显势单力薄,可事实上,自己这一排,“家贼”才多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占到便宜的。

年轻隐官与崔宗主分工明确,一个把人骗进门,另一个就关起门来杀,太平山和蒲山这些个肯定是帮凶啊。

之后大渎开凿一事讨论了足足一个时辰,主要是崔东山、叶芸芸和李锡龄在聊,但依旧不算有个真正的定论,因为在座几方势力将来各自负责哪条河段的开凿事宜,都有异议。

等曹晴朗关上了祖师堂的大门,里面就多出了一个老秀才,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稳住身形——比预期好太多了,没直接坐地上。

这位好不容易才从文庙功德林脱身的老人转过身,双手负后,望向那幅画像,拈须而笑,扬扬得意:“除了君倩稍微差点意思,我的弟子就没一个不俊俏的,模样气度这一块都随先生。毕竟我年轻那会儿出门买个酒都要被揩油呢,只有那个鱼市的婆姨太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当年卖我俩螃蟹都缺胳膊少腿的,还骗我说新鲜得很呢……”

老人走到为首那把椅子旁边,伸手扶住椅背。

自己这个当先生的,能够轻松地从功德林一步缩地就跨洲远游,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学生,这个关门弟子,用自己的所有功德,再加上所有师兄的功德,背着他们的先生,共同做了一件事情。

至圣先师返回功德林的时候,身边跟着一只麒麟。

他专程拉上礼圣和经生熹平找老秀才喝了一次酒,最后说:“记得让你的关门弟子去天外走一趟。”

暮色里,在密雪峰崔东山的宅子里边,屋内一行人围炉而坐,略显拥挤。

陈平安、周米粒,裴钱、李宝瓶,曹晴朗、郑又干。只有崔东山可怜兮兮地单独坐一条长凳。

除了小米粒不属于文圣一脉,其余六人,两个辈分,几乎可以说是一场最严格意义上的同门了。

陈平安和崔东山也就是忙里偷闲片刻,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们去忙。

李宝瓶说起当年在清风城狐国遇见顾璨的事,陈平安听罢笑着点点头。

有些过往,其实陈平安就算跟刘羡阳都从未提起,比如当窑工学徒的泥瓶巷少年每次从龙窑返回,就会带着小鼻涕虫出去玩,买点小鼻涕虫平时很馋又吃不太起的小零嘴儿。

有一次,陈平安让顾璨坐在他脖子上,顾璨张开双手嚷着“飞啰飞啰”,陈平安就笑着在巷弄中飞奔,结果拐角处突然出现行人,为了躲避对方,陈平安只得歪了下身子,结果顾璨的脑袋就撞到了墙壁。

顾璨号啕大哭起来,陈平安连忙把他放下来,看到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红肿大包,还渗着血丝。

陈平安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着想要去轻揉几下,结果刚刚碰到伤口,顾璨就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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