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改名为处州的龙州地界,老宗师鱼虹一行人在牛角渡下船,先来到红烛镇,再绕路去往玉液江的水神祠庙。
夜深人静时分,鱼虹造访水神庙。
一洲山河,四品水神,李青竹的金身神位相当不低了。
水神庙前些年换了个庙祝,就不是个伶俐人。
来烧香许愿的善男信女常年络绎不绝,那妇人只能说待人接物还算得体,但论跟大香客打点关系,她的本事就显得十分平庸了,甚至还出过几次纰漏,结果几个大香客都转去了绣花江和冲澹江。
李青竹一直不为所动,好像认定她就是自家庙祝的最佳人选。
鱼虹自报身份后,笑着说不用劳驾水神娘娘,他们可以自己赶去水府,结果那个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庙祝还真就照做了,只是投符辟水开路。
鱼虹笑了笑,没在意,率先坐上马车,倒是黄梅神色间颇为不悦。
仙家车马避水而行,很快来到水府大门口,庙祝与门卫禀报消息。
李青竹很快就亲自出门迎接鱼虹,鱼虹敏锐地发现这位水神娘娘眉宇间似乎总是带着几分忧愁。
其实李青竹这些年最大的心愿就是求个安稳。无法想象,一位江水正神,竟然曾经数次乔装易容去披云山的山君庙和铁符江水神庙烧过香……
大骊京城,边家办了一场婚宴。
林守一这次入京,就是专门参加石春嘉长子的婚宴。
上次与同窗石春嘉见面,还是多年以前,在家乡槐黄镇。
很难想象,那会儿石春嘉的儿子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都娶妻了。
那次同窗重聚,石春嘉只是错过了她年少时最要好的朋友李宝瓶。
这一次,却是只有林守一到场,李宝瓶和李槐都不在。
董水井则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不过托人给了令人咂舌的份子钱。
关键是董水井所托之人更吓人,腰间悬一枚酒葫芦,满身酒气,吊儿郎当地就来了,根本没有自报名号,只说是帮朋友董水井送红包来了。
亏得边家有人眼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除了对方身上那股子京城豪家子的懒散气度,其实大半在于那只酒壶。
在京城官场,甚至是整个大骊朝廷,此人是唯一一个能够带酒壶去衙门的。
可对方只是留下红包就走了,都没谁敢挽留。
因为此人是从龙州督造官转任陪都工部右侍郎,再转任京城吏部侍郎的“酒鬼”曹耕心,上柱国曹家的嫡长孙。
别管曹耕心在大骊官场名声如何,为人、做官如何两不着调,却也是实打实的大骊京官正三品,而且他的二叔还是巡狩使曹枰。
等到边家和亲家长辈得了消息,急匆匆出门去追,不承想那人晃晃悠悠,脚步却是不慢,一拐就没了人影。
好像其间还轻轻撞了一个妇人的肩头,后退而走,作揖赔礼,笑容灿烂。
妇人见那男子模样俊俏,大概是也没觉得自己太吃亏,笑骂两句就算了。
这边曹耕心露了个面,那边担任刑部侍郎的赵繇因为公务繁忙,也托人送来了红包,这让边家与联姻亲家都觉得极有面子。
石春嘉的丈夫边文茂出身大骊京城的清贵门第,家世不算如何显赫,只是边文茂早年在被视为“储相之地”的翰林院任职,虽说如今官帽子不大,但到底是头等清流出身,所以边家的家族供奉是一位长春宫的祖师堂长老。
林守一是大隋山崖书院的贤人,后来更是当上了大骊陪都的大渎庙祝,一直是一个极被津津乐道的存在:典型的年少成名,是山崖书院的神童,只是没有参加科举而已,修行一道更是高歌猛进。
林守一婉拒了边家的邀请,没有坐主桌,选择与一帮山上仙师同坐。
主桌上官身最大的是工部侍郎,是边家姻亲请来的。
此外还有探花郎杨爽,以及二甲进士王钦若。两人都算是大骊翰林院的后进,但是边文茂对这两位,哪敢摆什么官场前辈的架子。
刚刚从宝溪郡太守平调回京城的傅玉主动与林守一聊了几句。
毕竟,林守一不仅是一个大骊本土出身的读书种子,更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元婴修士。
边家供奉老妇人是龙门境,虽然境界不高,但在长春宫也算祖师堂成员,长春宫弟子下山历练多是她护道领队,从没出过纰漏——除了余米。
此外,她带来了四个长春宫谱牒修士:终南、楚梦蕉、林彩符、韩璧鸦。
其中辈分最高的是终南,老妇人都要喊她一声“师姑”。
至于楚梦蕉和韩璧鸦,都是大骊京城官宦人家出身,虽然她们家族与边家没什么交情。
终南时不时就看一眼林守一,楚梦蕉一直偷看杨爽,林彩符则望向王钦若。
只有韩璧鸦,一心埋头吃菜——她得把份子钱吃回来!
林守一心生疑惑:那个长春宫的年轻女修为何隔三岔五看自己?认识?怎么毫无印象?
他当然不记得,双方第一次相逢是他第一次出门远游时,在红烛镇,一人在岸上,一人在船上,当时他们都还只是少年。
这次婚宴酒局,林守一留到了最后,各方客人几乎都已散去。
石春嘉还是比较孩子气,儿子儿媳都不管了,独自来到林守一旁边坐着,笑着打趣:“羡慕不羡慕?我儿子都娶媳妇了,你倒好,还是条光棍。亏得是山上神仙了,不然还要加个‘老’字。怎么,是打算等我的孙子都成亲了,你继续孑然一身来喝喜酒?”
林守一笑着不说话。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林守一转头望去,瞧见了那个家伙,没好气道:“喜酒也躲,不像话了吧?”
石春嘉看着那个青衫长褂的男子,脱口而出:“陈平安?!”
其实石春嘉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见过陈平安了,不知为何,偏能一眼认出。
陈平安笑着点头,递出一个红包,笑道:“别嫌少啊,礼轻情意重。”
不承想这位年纪不小的财迷直接就打开了红包,然后就瞪大了眼睛,立即咧嘴笑:两枚……小暑钱!
石春嘉上次回家乡一样没能见到陈平安。
她依稀知道些小道消息,除了接手石家在骑龙巷的两间铺子,陈平安还买下了西边几座山头,当上了土财主,算是发迹啰。
只是听说陈平安好像常年不在家乡,喜欢在外边奔波忙碌,与披云山大山君魏檗走得比较近,算是攀上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靠山,想不挣钱都难了。
好事。好人有好报。
石春嘉对陈平安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只有一点,让人放心。
不过这些事,哪怕在丈夫面前,石春嘉都没有说半个字。
陈平安坐在林守一身边的椅子上,石春嘉哈哈大笑,大大方方收起红包,去拿来一壶酒和两只酒杯,递给陈平安一只,坐在一旁,先给陈平安倒满酒,还不忘打趣:“我还有个闺女等着嫁人呢,下一场办婚宴之前,我一定给你送份请帖,份子钱就按照今天这个规格走!但是别忘了啊,就像林守一说的,喜酒不能躲。”
陈平安笑道:“没问题,只要不出远门,就一定来。”
石春嘉笑眯眯道:“有无成亲?”
山上神仙找道侣,不比山下男婚女嫁,要难得多。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聘书已下,还没正式成亲,不过快了。”
石春嘉斜眼林守一,啧啧不已:瞧瞧人家陈平安,再看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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