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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很好证明此事,就连稚童都可以做到——向前慢悠悠跨出一步不就行了?

可事实上,一旦真正深究,就连崔东山都不敢保证什么,近乎无解。

崔东山作揖道:“谢过郑先生仗义出手,这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郑居中摇头。仗义出手?不仗义。何况天底下从没有无以为报的恩德,不然就是一方施舍,一方忘恩。少装傻卖痴了,即便你只是半个绣虎。

崔东山叹息一声。

既然无法私了,就只好做买卖了。

他竖起两根手指,随后又加了一根——白帝城在蛮荒天下建造下宗一事,落魄山愿意鼎力相助,比如招徕两到三位剑仙。

郑居中好似懒得让崔东山抖搂这些小机灵,直截了当说道:“先前在骑龙巷铺子里,我跟你家先生已经谈妥,你这个当学生的就别画蛇添足了。”

崔东山有些无奈。

其实早先第一眼瞧见压岁铺子的那副对联,他是有怀疑的。

虽说是那位贾老神仙的亲笔无疑,可那副对联的内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玄乎,傻子都看得出不对劲嘛。

所以当时崔东山笑得不行,抢了对联就往铺子外边跑,说是要给先生的师兄瞧瞧,把贾晟给吓得魂不守舍。

所幸崔东山也就是吓唬吓唬贾晟,很快就还给了他。

其实那会儿崔东山已经将那对联的材质、文字、落款、钤印都给研究了一遍,的的确确没有半点玄妙可言,就真的只是很普通的对联,更是贾晟的手书字迹无疑。

等到郑居中自己道破天机,崔东山才喟然长叹一声,真正明白了那个“会心处不远”的真实含义。

学问不在对联本身,而在距离对联“不远处”的贾晟身上。同时提醒先生,只要会心想到此事,就距离白帝城郑居中不远了。

这说明郑居中极有可能在他师父陈清流还是贾晟之时就已经捷足先登,就像与师父毗邻而居多年,郑居中以此观道,与斩龙之人学习剑术。

事实上,之前两个郑居中确实都在蛮荒天下,只不过陈平安在草头铺子与“贾晟”曾经有过一番心声,贾晟自身就像一个负责收寄信封之人,对于双方书信往来的内容毫不知情。

郑居中则悄悄跟随韩俏色通过归墟,凭此瞒天过海重返浩然,再以“贾晟”作为一座山水渡口,跨海登岸,直接来到骑龙巷。

至于为何多此一举,故意从“会心处不远”那边现身,不过是让事后复盘此事的半个绣虎好好想一想,白帝城彩云间一别,百余年过去了,为何如今棋力不增反降。

崔东山顿时想明白一事,突然怒色道:“郑先生这就过分了啊!实在太过分了!”

郑居中一笑置之,准备走了。

崔东山赶紧快步跟上:“就不能换个对双方都更有利的法子?郑先生这种都快要跳脱三界外的高人,何必怄气呢?”

郑居中懒得多说一个字。

崔东山侧身而走,正色道:“我可以与郑先生再下十局棋。”

“既然都比不过当年的彩云十局,你是觉得我很闲?”郑居中缓缓而行,“你可以觉得输棋有滋味,但是我觉得赢棋没意思。”

身边这个眉心有红痣的白衣少年终究不是那个好不容易跻身心智圆满无漏、太上忘情之境的巅峰绣虎了,他有了太多的牵挂。

人味一多,棋力就浅。

郑居中叹了口气。少年崔东山,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崔瀺了。

当年作为文圣一脉首徒的年轻读书人造访白帝城,双方对弈于彩云间,坐在郑居中对面的崔瀺拈子落子不言不语,但神色却像是在告诉他:你可以赢我这局棋,但是下一局棋的我就一定可以赢过上一局棋的我,只要棋局够多,你的赢面就会越来越小。

这才是郑居中愿意与一个年轻读书人连下十局的真正原因:明明输棋,而且是一输再输,却要比赢了棋更自信满满。

郑居中从不看自己的棋谱,只有彩云局是例外。如果不是崔东山好歹猜出了自己跟陈平安的那桩买卖,自己实在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作为出手帮忙阻拦周密的回报,自己让陈平安放弃在桐叶洲创建下宗的打算。

就这么简单。

只要不是桐叶洲,宝瓶洲、中土神洲,甚至是蛮荒天下,都随意。

是白帝城打算在桐叶洲有所谋划?

完全没有,就只是想让那位年轻隐官心里边不得劲儿。

你在书简湖没能做成的事情,就算你当上了剑气长城的隐官、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落魄山的宗主,更是一位剑仙了,在那桐叶洲依旧做不成。

任你在桐叶洲早有布局,先手不断,苦心经营,谋划深远,看似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缺,可你陈平安就是做不到。

郑居中曾经答应过崔瀺,要为他的小师弟护道一程。

这要还不是护道,怎么才算?

崔东山闷闷道:“有些人也就是欺负我家先生年纪轻,境界不高。”

郑居中停下脚步。

不是在意崔东山的含沙射影,而是觉得崔东山的这句话说得太过弱者。

弱者不是身体羸弱,腿脚无力,不是山上人眼中的凡夫俗子,也不是山巅修士眼中的山中人,而是遇事喜欢找借口,是一个人的心性太过软弱。

崔东山举起双手:“当我放了个屁。”

他极少如此吃瘪,谁让身边这家伙是郑居中。

郑居中的那个传道恩师,斩龙之人陈清流就算愿意出剑,也未必护得龙州地界这般周全。

在崔东山看来,真正称得上攻守兼备的得道之人屈指可数,白帝城城主当然稳居其一。

崔东山双手笼袖,问道:“既然已经事了,还在这儿散步?”

郑居中说道:“在等陈平安的第二记后手,李希圣。但是陈平安还是太过心软,既不愿求我,又不愿耽误李希圣修行,就只好与我做买卖了。”

一个修为实力不可以境界高低、以常理揣度的人。

师弟柳赤诚曾经为李希圣捎话给自己,郑居中很期待与李希圣下一局棋。

崔东山问道:“如果我先生求你,会怎样?”

郑居中说道:“还会怎样?不会答应。”

突然,一个老秀才出现在两人身后,一手按住崔东山的脑袋,往旁边挪了挪,又伸手抓住郑居中的胳膊,哈哈笑道:“郑先生,郑先生,且慢行一步。走,回去喝茶。”

郑居中停下脚步,摇头笑道:“文圣先生,喝茶就免了。”

老秀才一本正经道:“请郑先生给我一个面子!”

就是这么开门见山。之前匆匆赶来落魄山,一路偷听,老秀才终于忍不住了。郑居中当然心知肚明,只是不揭穿而已。

郑居中一时语噎。破天荒的事情。

老秀才攥着郑居中的袖子,轻声道:“聪明人何必为难好人。”

崔东山默不作声,怔怔地看着老秀才的侧脸。

郑居中笑了起来,转头望向桌子那边,点头道:“落魄山的茶水确实不错,那我就慷他人之慨,请文圣喝个茶?”

老秀才拽着郑居中就往回走,大笑道:“老善了!”

崔东山却只是站在原地。

老秀才转头瞪眼道:“愣着干吗,赶紧倒茶水去,你那眼力见儿比我们小米粒差了十万八千里!”

崔东山挤出一个笑脸,屁颠屁颠抢先跑去桌子那边端茶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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