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道法之根本所在,是练气士跻身心地清凉境界,求个云霞锁雾,洞然明白,练就云水性情,最终功满步云霞,三山是吾家。
黄钟侯抬手揉了揉额头。这家伙口气不小啊。
当年大骊王朝挑选出一拨地仙共登飞升台,蔡金简就刚好在名单上,而她的表现大为出人意料。
原本自家几位老祖师都不看好她,认为她能够跻身金丹,在云霞山开峰,就已经足够意外了,不觉得她这辈子能够跻身元婴。
不料蔡金简再次让人刮目相看,支撑到了最后,瞥见了那座天门。
要知道,那一众修士个个都算是宝瓶洲最拔尖的修道坯子,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蔡金简可以媲美的天才。
事后证明,这些天之骄子确实都不负众望,跻身宝瓶洲年轻十人或是候补十人之列。
按照云霞山的祖师堂规矩,跻身金丹,除了能够开峰之外,还可以在山水谱牒上抬升一个辈分,假若更进一步,有幸成为元婴“老神仙”,就再高一辈。
至于原本所属道脉的师徒传承,则单独另算。
所以等到蔡金简返回师门,在祖师堂更换了先前那把金丹境时的座椅,也就成了云霞山历史上最年轻的女祖师。
山中的蔡祖师,山外的蔡仙子,公认两步登天。
蔡金简当年退出飞升台,曾独自一人在那槐黄县城走到一座已经空无一人的旧学塾外。
科举有个“同年”的说法,因为一大拨地仙曾经共同登上飞升台,在小范围之内,相互投缘的,也就有了份类似同年的山上香火情。
比如真境宗的岁鱼和年酒这对师姐弟,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那之后,就跟蔡金简和云霞山都有了些往来。
而真名是韦姑苏和韦仙游的两位剑修更是桐叶洲玉圭宗现任宗主、大剑仙韦滢的嫡传弟子。
那可是一位有资格参与文庙议事的大人物,当之无愧的一洲仙师执牛耳者。
登山修行一道,就是这般一步慢步步慢,人比人气死人。所幸黄钟侯也没想着要与蔡金简比较什么。
陈平安递过去一壶乌啼酒:“滋味再一般,也还是酒水。”
黄钟侯一巴掌将那壶酒水轻拍回去,摇头笑道:“人心难测,你敢喝我的酒水,我可不敢喝你的。怎么,你小子是心仪我们那位蔡仙子,慕名而来?放心,我与你不是情敌。不过说句实话,道友你这龙门境修为,估计蔡金简的父母根本看不上。当然了,要是道友能让蔡金简对你一见钟情,也就无所谓了。”
蔡金简是山上典型的仙家道侣之后,父母都是修道之人,故而她生下来就等于是半个山上人了。
只不过她的爹娘境界都不高,一位龙门境,一位观海境,且只有她爹在祖师堂有把座椅,还靠着大门。
所以每次议事,位置仅次于山主和掌律祖师的蔡金简都挺别扭的。
其实如今云霞山最上心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当然是将宗门“候补”的二字后缀去掉,多去大骊京城和陪都走动关系,其中藩王宋睦还是很好说话的,每次都会拨冗出席,对云霞山不可谓不亲近了。
第二件,则是蔡金简的道侣一事。
不光是蔡金简的师尊,就连山主都几次亲自出马,与蔡金简旁敲侧击,不好直接询问有无意中人,便拐弯抹角聊些宝瓶洲年龄相近、资质不俗的俊彦仙才,可惜蔡金简每次都避重就轻绕过话题,要么干脆就说姻缘一事只能随缘,强求不得。
陈平安将那壶酒收回袖中,哑然失笑,摆手道:“黄兄想多了。”
喝完了一壶云霞山秘酿的春困酒,陈平安道:“既然都敢喜欢,为何不敢说?以黄兄的修道资质,心关即情关,只要此关一过,跻身元婴不难。情关不过是‘道破’而已。”
黄钟侯气笑道:“你知道个屁。道友真当自己是上五境的老神仙了?”
见那青衫客就要起身离去,又道:“要去哪里?提醒一句,云霞山别处山头不像我这没规没矩的耕云峰,无所谓山门禁制,道友要是乱闯一通,容易挨削。”
陈平安笑道:“当然是去绿桧峰找蔡仙子谈点事情。”
黄钟侯忍俊不禁:竟然还是个不敢说但是敢做的家伙。
他挥挥手:“去绿桧峰倒是问题不大,蔡金简当初下山一趟,回山后就大变样了,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后当个山主肯定不在话下,对吧,落魄山陈山主?”
陈平安站在栏杆上,脚尖一点,身形前掠,转头笑道:“我倒是觉得渡过情关的黄兄来当山主兴许更合适些。”
黄钟侯一笑置之。
这位脸皮不薄的道友当个酒友似乎不错,酒桌上如果没点胡说八道,酒水再好,也没啥滋味。
真要喝高了,说不定自己都要跟那位道友争抢着当陈山主了。
毕竟自己对陈山主仰慕已久,只恨没有机会对面饮酒罢了。
陈山主跟自己一样是市井出身,一样是少年岁数才登山修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陈山主风流,而自己痴情了。
所以黄钟侯又打开了一壶春困酒,再从袖中摸出一本艳遇不断的山水游记当下酒菜,滋味极好。
以后若有幸瞧见陈山主,定要与他虚心讨教一番,如何与女子相处才算得体,才能一切尽在不言中。
绿桧峰上,大多数云霞山修士皆散去,只留下几个别峰的弟子还有些疑难要当面询问蔡祖师。
等到最后一名外门弟子恭敬离去,蔡金简抬头望去,发现还有个人留下,笑问道:“可是有疑惑要问?”
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半途来听课的,没了位置,就在廊柱附近席地而坐。不过是张生面孔,之前未曾见过,多半是云霞山某峰的新收弟子了。
作为一洲屈指可数的宗门候补,再加上云霞山与大骊王朝关系密切,登山访仙拜师、学艺求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让祖师堂叫苦不叠。
最怕那些有几分面熟又关系平平的老仙师硬塞一些孩子给云霞山,推辞不收伤情分,可要是真收下了,云霞山总不能敷衍了事。
到最后,还是蔡金简提出一个建议,才解决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难题——让叠瀑峰一位只知埋头修行、不太会做人的老古板龙门境修士负责迎来送往,同时掌管外门弟子筛选、收录一事。
那人笑道:“蔡仙子,小巷一别,多年未见了。”
蔡金简一手攥紧木灵芝,心头凛然,眯眼道:“谁?!”
等到她见着了个好像云雾散去显现真容的身影,神色变得复杂,心中幽幽叹息,躬身行礼:“绿桧峰蔡金简,见过陈山主。”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见过蔡峰主。”
随即开门见山道:“云霞山想要在近期摘掉‘候补’二字,很难了。”大骊朝廷极其务实。
蔡金简点头道:“我曾与几位祖师聊过此事,都觉得不容乐观,除非……”她停顿片刻,随即苦笑,“除非云霞山赶在大局落定之前突然出现一位上五境修士。”
不然中土文庙绝对不会为一个宝瓶洲的云霞山破例。
当然,不是没有先例。
文庙议事过后,山水邸报解禁,陆续出现了十六座新晋宗门,就包括眼前这位陈山主的落魄山。
其中有七个宗门都无上五境修士坐镇,看似数量不少,可放在整个浩然九洲,一洲都摊不上一个,云霞山哪里来的信心和底气能够成为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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