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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文倩轻声道:“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无非是君子施恩不图报。”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那封信上,神出鬼没的青衫客定会嘱咐长春侯杨花不要在窦淹面前泄露了口风。

窦淹将那枚山字符小心翼翼收入袖中,使劲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再次金身震动,全身光彩流溢。

不光是窦淹的叠云岭霎时间山雾升腾,彩云萦绕,明明是夏秋之际的时节,跳波河两岸竟是杏花绽放无数,如遇春风。

岑文倩轻声道:“是那‘山高水长’四字谶语使然。”

窦淹颤声道:“莫不是一位口含天宪的道德圣人?!”

岑文倩默不作声。

窦淹自挠头:“到底咋个回事?”

岑文倩笑着打趣道:“又不是只有我认识崔诚,你不也认识小崔?”

窦淹突然一个灵光乍现,恍然大悟。先前自己那个踉跄,莫不是那位敬称崔诚为老先生的曹仙君在记仇自己的一口一个小崔?

窦淹问道:“就没问崔诚如何了?”

只知道这位老友曾经数次犯禁,擅自离开跳波河辖境,要不是小小河伯已经属于世间水神的最低品秩,官身已经没什么可贬谪的了,不然岑文倩早就一贬再贬了。

州城隍直接放话给跳波河水府,每年一次的城隍庙点卯免了,一座小庙万万伺候不起岑大水神。

岑文倩神色黯然:“在那位青衫客的神色里早有答案,何必多问。”

陈平安随后走了一趟梅釉国,只是未能在那座熟悉的县城见着当年算是个疯癫酒鬼的年轻县尉,与县衙打听,才知道那人早就辞官北游了。

当年那笔买卖实在太过划算,陈平安只用五壶山上酒酿就买了一大摞草书字帖,文字既天光焕彩,又法度森严。

陈平安自己的字写得一般,但是自认鉴赏水准不输山下的书法大家,何况连朱敛和崔东山都说模仿不出那些草书字帖七八分的神意,这个评价,实在是不能再高了。

崔东山直接说每一幅都可以拿来当传家宝,年份越久越值钱。

就连魏檗都死皮赖脸跟陈平安求走了一幅《仙人步虚帖》,上书:仙人步太虚,脚下生绛云,风雨散天花,龙泥印玉简,大火炼真文。

种夫子的手法比魏檗更胜一筹,也不强求索要,只是三番五次去竹楼跟小暖树借某幅字帖,说是要多临几次,否则难得其中神意。

陈平安后来重返落魄山得知此事,就识趣地将那幅字帖主动送出去了。

种夫子还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曹晴朗就回说他可以帮种夫子将那幅《月下僧帖》归还给陈平安。

陈平安在书简湖的池水城买了几坛当地酿造的乌啼酒,喝着喝着就想起了“刚刚交过手”的那位飞升境鬼修,仙簪城城主玄圃的师尊刚好道号乌啼。

当年一直被当成傻子的少城主范彦如今已经成了城主,还攀附上了大骊朝廷,使得池水城的势力能够在真境宗的眼皮子底下日渐壮大。

就是这么一号枭雄人物,曾经对着屁大孩子顾璨一口一个“顾大哥”。

陈平安走在水边,回首望去,遥遥看见一座生意兴隆的酒楼。好像自己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儿八经地置办酒局,就是在那儿。

其实那天顾璨要比陈平安更熟稔自在,一个半大孩子,谈笑风生,眉眼飞扬。

姜尚真在自己还管事的时候,从真境宗所在的书简湖划拨出五座岛屿给了落魄山,不过这块飞地挂在了一个叫曾掖的年轻修士名下。

姜尚真都没有折腾什么祖师堂议事,完全是一言决之。

谁敢对此有异议?

能算自己半个儿子的韦滢,当时的首席供奉刘老成,还是次席供奉刘志茂,或者李芙蕖?

书简湖北边的石毫国皇帝韩靖灵因为不曾修道,年近半百就已经显出几分老态了。

今天退朝后得闲,又开始拉上孙子孙女老调重弹:“那位落魄山陈剑仙,当年请我喝过酒!”都不是什么“我们”了。

再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一茬故人故事也得提,时不时就提,与龙子们说多了,就再与龙孙们说。

当了皇帝后,韩靖灵与黄鹤一起走了趟青峡岛,要求去那间账房里边坐一坐,被顾璨拦下了。

当时双方闹得还不太愉快,只不过那会儿的顾璨就像变了个人,城府深沉,没有摆在脸上而已。

“可不是什么随便丢壶仙家酒酿的那种,是正儿八经的酒局,摆了一大桌子酒菜,就只是寻常酒水。这里边的门道,你们这些孩子不懂,要是山上的酒水,反而就没劲了。”

这些老皇历,两个孩子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摇头晃脑,相互做鬼脸。

一个孩子早早张开嘴巴,无声言语,帮皇帝爷爷说了那句每次拿来收尾的话:“当时座上皆豪逸!”

陈平安不过是两步就往返了石毫国和书简湖一趟,对于韩靖灵那些个添油加醋的措辞也不以为意。吹牛皮又不犯法,何况还是一位皇帝陛下。

之后他悄无声息去往宫柳岛,找到了李芙蕖。

李芙蕖新收了个不记名弟子,来自一个叫仙游县的小地方,叫郭淳熙,修行资质稀烂,但是李芙蕖却传授他道法,比对嫡传弟子还要上心。

见到了陈平安,李芙蕖备感意外。

陈平安询问了一些关于曾掖的修行事,李芙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双方顺便聊到了高冕,原来李芙蕖在那场观礼之后,还担任了无敌神拳帮的供奉,并非客卿。

高冕已经卸任帮主,这位曾经两次从玉璞境跌境的高老帮主先前在大渎附近的战场上被一只大妖打断长生桥,又跌境了,只勉强保住了个金丹境,这辈子是不太能够跟人逞强了。

李芙蕖参加的第一场祖师堂议事,两拨人就吵了起来,不是吵到底要不要更改山头名字,而是吵哪个新名字更好,毕竟一个正儿八经的修士门派怎么能取一个连江湖门派都不会取的糟心帮名呢?

早年要不是看在老帮主身子骨还硬朗的分上,打也打不过,骂更骂不过,不然早就将此事提上议程了。

在真境宗哪里能够见到这种场景,三任宗主都很服众。真境宗也算厉害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接连出现了三位宗主。

李芙蕖一开始还颇为担心高老帮主会不会因为此事大为失落,英雄气短,结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找到高冕的时候,老人兴致极高,原来是正阳山的苏稼仙子重新纳入祖师堂嫡传谱牒了。

绰号一尺枪的荀渊,绰号玉面小郎君、别号武十境的高冕,以及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崩了真君,这几个土财主都是山上镜花水月的著名豪客,号称撑起了一洲镜花水月的半边天,不知多少仙子得过这几位的一掷千金。

此外还有一位道号浪里小白条的不知名仁兄,花钱倒是不多,但是次次捧场,用几枚雪花钱,扯开嗓门,帮着一些冷清的仙子营造出一种千军万马都已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气势。

李芙蕖问道:“陈山主这次来宫柳岛,不见一见刘宗主或是刘岛主?”

陈平安摇头道:“这次就算了。”

其实姜尚真担任真境宗宗主的时候,除了那桩以公肥私之举,还曾喊来首席供奉刘老成。

两人走在宫柳岛湖边小路上,姜宗主随手折了一枝柳条,笑嘻嘻对刘老成说了两句话:“你觉得打破玉璞境瓶颈跻身仙人就得亲手打杀了她,这是你的自家修行,我管不着。但是你想要让她死,我就一定让你先死,这是我姜尚真的自家事了,你一样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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