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成不敢不当真。
约莫是天无绝人之路,反而让不得不另辟蹊径的刘老成竟然成功跻身了仙人境,并从首席供奉升至真境宗历史上继姜尚真、韦滢两位剑仙之后的第三任宗主。
陈平安之后走了一趟青峡岛,却不是找刘志茂,而是去那座朱弦府。
青峡岛女鬼红酥真实身份是上一世的宫柳岛女修黄撼,更是刘老成的道侣。
她前几年辞去了横波府女官之职,重新当起了朱弦府的门房,因为她还是不擅长处理那些女子之间的钩心斗角。
不过在横波府当差的那几年,她也攒了不少雪花钱,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开销一枚,从面容丑陋瘆人的老妪重新变成年轻女子,让自己瞧着不那么面目可憎,结果给马老爷骂了句“败家娘儿们”。
驮饭人出身的鬼修马远致如今还是青峡岛的二等供奉,在刘志茂手底下混饭吃。
跟着这位步步高升的截江真君,他也鸡犬升天,在真境宗混了个谱牒身份。
其实都不用做事,就是每年白拿一份俸禄。
马远致颇有一副雅致心肠,给自己的府邸取了个“朱弦”的名字,源自故国一首生僻诗词里边的那句“重润响朱弦”。
“响”谐音“想”,而旧珠钗岛岛主刘重润正是他那故国的长公主殿下。可惜心心念念的长公主殿下带着一群莺莺燕燕早就搬出了书简湖,去了个叫鳌鱼背的异乡山头落脚了。
这些年来,马远致没少骂那个账房先生:一边信誓旦旦说自己对长公主殿下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绝不主动招惹,另一边却偷摸将长公主殿下给拐骗到他那家乡去了。
鳌鱼背……他娘的,鱼,滑不溜秋的,至于背,马远致只是稍稍想象了一下长公主殿下那白皙柔嫩滑腻的背脊就想哭。
话说回来,长公主殿下如此尤物,陈平安那么一个年轻小伙儿,有点绮念,有些歪心思,倒也正常。
就是不知道隔着千山万水,长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没瞧见自己,会不会相思成疾,憔悴瘦削得那小腰肢儿越发纤细了?
当年为了她,马远致真是实打实地把命都给搭上了,早就把心给了她。
今天马远致想要出门一趟,去珠钗岛逛荡一圈,想着万一长公主殿下回来了,第一眼就能瞧见自己的伟岸身影不是?
门房红酥壮起胆子问道:“老爷,陈先生真的当上了宗门山主啊?”
马远致停下脚步,嗤笑道:“骗你能挣钱吗?”
红酥怯生生地道:“那不能够。”
马远致揉了揉下巴:“不晓得我与长公主那个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到底有没有版刻出书。”
红酥赧颜道:“还有奴婢的故事,陈先生也是抄写下来了的。”
马远致瞪眼道:“你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不知道在咱们刘首席的横波府那么个富贵乡好好享福,偏要跑到我这么个鬼地方当门房。”他双臂环胸冷笑,“下次见着了那个姓陈的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他。年轻人不讲信用,混什么江湖,当了宗主成了剑仙又如何?”
有一袭青衫凭空现身,笑眯眯接话问道:“又如何?”
马远致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哎哟喂,陈公子来了啊。”
书简湖那几座相邻岛屿上鬼修鬼物扎堆,几乎都在岛上潜心修行,不太外出,倒不是担心出门就被人肆意打杀,毕竟只要悬挂岛屿身份腰牌,在书简湖地界就出入无碍,可以得到真境宗和大骊驻军双方的认可。
至于出了书简湖远游,就需要各凭本事了。
也有那忘乎所以的鬼物,做了点见不得光的老行当,与山上谱牒仙师起了冲突,打杀也就打杀了。
不过真境宗竟然赔了一笔神仙钱给曾掖,还说是依照大骊山水律例办事,罪不当诛,如果曾掖他们不愿意就此作罢,是可以继续与大骊刑部讲理的。
曾掖其实当时很犹豫,还是马笃宜的法子好,让他去问章老夫子——既然曾掖没那脑子,就去找脑子灵光的人。
曾掖心知肚明,真境宗和青峡岛之所以愿意对他们这帮不入流的鬼修、鬼物区别对待,其实都是陈先生的功劳。
曾掖这个曾经的茅月岛少年天生就适宜鬼道修行,机遇连连,先是被青峡岛管事章靥带离火坑,成了那个账房先生的帮手,然后就一直跟在顾璨身边,前些年就已经是一位观海境练气士,如今俨然是一个山上门派的执牛耳者了。
顾璨离乡远游中土神洲之前,将那块太平无事牌留给了他。
一开始曾掖挺担心此举不合大骊律例,根本不敢拿出来,毕竟冒用大骊刑部无事牌是死罪。
后来才知道顾璨一早就办妥了,将其移到了曾掖名下。
这种事情,按照章靥的说法,其实要比挣得一块无事牌更难。
至于马笃宜,她是鬼物,就一直住在那张狐皮符箓里边,胭脂水粉买了一大堆。
陈先生和顾璨的家乡怪人怪事真多,只说陈先生的落魄山,曾掖和马笃宜就曾被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女吓了一大跳,亲眼看到她从极高的山崖上摔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一个更小的姑娘就那么双手抱头蹲在大坑边缘。
等到少女落定,穿着草鞋的脚上鲜血直流。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肌肤微黑的少女名叫裴钱,是陈先生的开山大弟子。
用独有的法子确定了他们两个外乡人的身份后,那个肩挑金扁担、手持青竹杖的黑衣小姑娘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说:“我们裴钱是在问拳嘞,要给地面的小脑壳狠狠一锤!”
小姑娘蹦蹦跳跳,一路叽叽喳喳,反正都是在说裴钱如何厉害,结果被裴钱按住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我辈江湖儿女,行走江湖,只为行侠仗义,虚名要不得。”愣是把也算见多识广、江湖半点没少走的曾掖和马笃宜说蒙了,因为他俩终究不是纯粹武夫,当年并不清楚裴钱跳崖砸地的诸多精妙之处,更无法理解那种“以纯粹体魄问拳大地”的拳法高度。
这些年,曾掖始终关注陈先生和顾璨的动向,真境宗的山水邸报那是一封不会落下的,只可惜陈先生一直杳无音信。
倒是顾璨,当年在龙州分别后,竟然摇身一变,从截江真君刘志茂的嫡传弟子变成了中土白帝城城主的关门弟子。
对于曾经的书简湖众多野修而言,那座白帝城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至于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郑城主,更是高高在上,犹如天一般的存在。
早年曾掖在青峡岛只要一见到顾璨就会怕得直哆嗦,后来跟着顾璨四处游历,情况才有所好转。
到最后,曾掖出门,甚至觉得只有待在顾璨身边才能心安几分。
马笃宜曾经提醒过曾掖,说其实顾璨还是顾璨。
他确实变化很大,变得循规蹈矩,会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好事,甚至很多事情由顾璨做来还会让人觉得大快人心,但是不能因此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了。
至于曾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马笃宜无所谓,她只认定一件事:只要陈先生在人间,山中的顾璨就会变得“更好”。
哪怕未来顾璨顺利走到了浩然山巅,在顾璨的心中,依旧都会长长久久存在着某条不为人知的准绳。
其实与曾掖说过那番不讨喜的言语,马笃宜自己心里边也有些愧疚,毕竟当年跟着顾璨一起游历四方,多多少少能算半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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