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一地剑修抵挡一座天下万年的剑气长城,哪怕是对某人观感不好的那撮剑修,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个某人,幸好是自己人。
而这个人,就是那个和刘羡阳一起问剑正阳山的朋友。
刘羡阳啃着瓜果。
司徒文英,你其实可以晚走一步多看几眼的。
刘羡阳伸手撚动堵住鼻子的帕巾,再抬起手,使劲挥了挥,向远处一位上五境修士笑呵呵打招呼道:“清风城许城主,咱俩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你好啊,我叫刘羡阳,跟你媳妇儿子都很熟的。关于那件我家祖传的瘊子甲,陈平安已经跟你说了吧,许城主放一百个心,那就是我的意思,既然是一桩买卖,哪怕价格不是太公道,可到底还是买卖,我当年就认,今儿也认。”
许浑转头看向这个看不出伤势轻重的年轻剑仙,一言不发,自己和刘羡阳没什么可聊的。
刘羡阳见他装聋作哑,怎的,大家都是玉璞境修士,你因为不是剑修,就可以瞧不起人啊?
刘羡阳气不打一处来,啧啧道:“是陈平安忘记提醒你,让你今天最好别登山,还是你觉得剑顶这边,我已经无力再递剑了?”
刹那之间,一条长河之畔,许浑瞬间披挂上瘊子甲,运转本命术法,如一尊神灵矗立大地之上,只是转瞬间,许浑就惊骇地发现,山河变幻,自己已置身于一处不知名战场,仰头望去,四周皆是双足就已高如山岳的金甲神灵,踩踏大地,每一步都有山脉如土堆被肆意开山。
这些远古神灵好似正在结阵冲杀,使得许浑显得无比渺小,光是躲避那些脚步,许浑就需要心弦紧绷,驾驭身形不断飞掠,其间被一尊巍峨神灵一脚扫中身躯,躲避不及的许浑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但是魂魄就像被牵扯而出、拖曳而走,那种惊人的撕裂感,让身披瘊子甲的他有绞心之痛,呼吸困难。
这位以杀力巨大著称一洲的兵家修士,只得施展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遁地术。
之后每一次神灵踩踏引发的大地震颤,对他而言就是一阵神魂飘摇,如同置身于熔炉之中被烹煮炼化……
许浑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他竭力运转神通,观察刘羡阳的动静,而对方根本没有刻意隐藏踪迹。
只见在那大地之上,刘羡阳竟是能够脚尖轻点,随意踩在一尊尊过境神灵肩头,甚至是头顶,刘羡阳始终带着笑意,就那么仿佛居高临下,俯瞰人间,看着一个不得不隐匿于大地之中的许浑。
刘羡阳笑道:“白瞎了咱们老刘家的这件瘊子甲,换成我穿戴在身,至少能够多远游个千年光阴。”
许浑刚要言语,刘羡阳就已经打了个响指,如同整条光阴长河随之停滞不前,一尊尊金甲神灵或双足踩踏大地,或单脚触底,一脚高悬抬起,大地之上,有大妖尸骸,只是鲜血流淌,就如汹汹江河滚走,有那神灵的兵器崩碎散落,处处金光绵延千百里……在这幅天地异象的静止画卷当中,刘羡阳身形飘落在地,轻轻跺脚,说道:“许浑,咱俩做笔买卖如何,就按照你们清风城的规矩走,没意见吧?”
许浑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在说什么,是要自己交出身上这副已经被他大炼为本命物的瘊子甲!
刘羡阳微笑道:“有意见也可以,我身边可没有什么搬山大圣帮忙护阵,只好带你多走几处战场遗址,都是老朋友了,谢就不用了。刘大爷为人做事,脑壳儿贴两字:厚道。”
本来一笔陈年旧账已经两清,结果你许浑非要登山,当我刘羡阳眼瞎,当真瞧不见那件瘊子甲?!就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山巅老神仙。
刘羡阳不由分说,带着许浑走过一处又一处的远古战场,逆流而上,越走越远,然后清风城城主见到了一尊本该早已陨落的神灵,神灵位列十二高位之一。
那尊神灵高悬天外,只是因为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许浑抬头,一眼就能够看见对方全貌,神灵有一双神性粹然的金色眼眸,法相森严,金光照耀,身形大如星辰悬空。
那尊神灵只是微微挪动头颅,大道气象便如斗转星移,他微微皱眉,好像瞧见了一只胆敢在光阴长河中肆意乱窜的蝼蚁。
只是被那份大道气息远远压制,许浑瞬间就已经七窍流血,身躯神魂出现了无数条细微撕裂痕迹。
许浑再顾不得什么,高声喊道:“刘羡阳,救我!”
刘羡阳盘腿坐在天幕处,摇头道:“可你身边也没有陈平安这样的朋友啊,谁来救你?”
许浑道心几近崩溃,哪怕面对一位仙人境修士,都不至于让他如此绝望,他扯开嗓子喊道:“刘羡阳,还你瘊子甲!”
不承想刘羡阳扯了扯嘴角:“既然已经卖给你了,我就没打算买回来啊。”
刘羡阳单手托腮,就那么遥遥看着一尊职掌雷部诸司的高位神灵将许浑连体魄带神魂一并五雷轰顶。
当然许浑承受的这份伤势,就像需要跨越玄之又玄的万年光阴流水,大打折扣了,兴许十不存一?
反正刘羡阳自己梦游远古,步步为营,足够小心,迄今为止,还没真正领教过任何一位高位神灵的杀力,最为凶险的一次,只是被更高位的神灵随便瞥了一眼,然后刘大爷就被迫摔出了梦境,乖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那个肩挑日月的老夫子陈淳安,曾经在崖畔闲聊时,与当时还没认出他身份的刘羡阳笑言一句:大概那条光阴长河,就好似一条打了无数个死结的绳子,有无数的蚂蚁,就在上边行走,生生死死,流转不定,可能所谓的纯粹自由,就是有谁可以离开那条绳子?
剑顶那边,几位老剑仙都察觉到了异样,然后清风城许浑整个人就像鲜血如花绽放开来,身形踉跄,一个向后仰去,摔落在地,然后艰难起身,摇摇晃晃,看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坐在几案后边的刘羡阳,竟是直接御风离开了剑顶。
夏远翠再不敢装睡,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许浑身上,老剑仙一个鲤鱼打挺,飘然落地,站在了晏础身后。
晏掌律立即横移两步,再后退一步,和夏师伯并肩而立。
刘羡阳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厚道。”
发现一大拨视线往自己而来,刘羡阳拍桌子怒道:“看什么看,剑顶路不平,许城主是自己摔倒在地的,你们一个个的,不一样只会看戏,就唯独怪我不去搀扶啊?”
刘羡阳伸手捂住鼻子,又赶紧仰起头,重新扯开两片帕巾,分别堵住鼻血,然后埋头吃瓜,继续斜眼看热闹。
那天晚上,刘羡阳和陈平安各自躺在藤椅上,身旁那个家伙,双手笼袖叠放腹部,说:“咱们俩问剑,最多砍几个人,没有太大意思,让正阳山那些剑仙反目成仇,相互问剑,在人心上砍得血肉模糊,可能更有意思些。你放心,到时候心头挨剑最多的,肯定是那头老畜生。”
袁真页担任正阳山护山供奉千年光阴,兢兢业业,功劳苦劳皆是首屈一指的大,搬山徙岳迁峰,护山千年中曾经打退明处暗处的强敌一拨又一拨,私底下还要做那些脏活累活,最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原本属于自己风光无限好的一场庆典之上,落到众叛亲离的田地。
当时,刘羡阳侧过身,好奇询问:“你就这么恨袁真页?”
其实照理说,陈平安虽然确实记仇,但不至于非要这么滴水不漏,算计一头才玉璞境的护山供奉。
陈平安沉默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笑容灿烂,给了刘羡阳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确实是陈平安会说的话,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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