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差点打死你啊,所以我从学拳第一天起,就开始记仇了,老子一定要让那头畜生身心俱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风城许氏家主,一位攻守兼备的堂堂玉璞境兵家修士,竟然好像被那刘羡阳看了一眼,就给打伤了,英雄意气,慷慨赴会,带着伤势,黯然离场。
故而正阳山内外,就有了个不约而同的想法。谁评的宝瓶洲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眼睛呢?为何没有刘羡阳这么一号人物?!
而那个罪魁祸首的“眼瞎之人”,茱萸峰的“田婉”,这会儿正在水龙峰一处宅子里边,脚踩长凳,啃那剩下半盘的酒泼蟹,一旁站着的,是个快要疯了的龙门境修士。
作为掌律老祖师晏础的得意门生,管着一山谍报的重要角色,他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女子祖师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称呼自己“天才兄”的,又是夸赞自己“天纵奇才,千年不遇”的,然后又开始说些没头没脑的糊涂话,说:“刘兄你未能登评,怨不得曾经的我啊,没事,回头见着了刘大哥,我就自己甩自己十七八个大嘴巴子,作为赔罪。”
刘羡阳未能入选年轻十人,看似是吃了岁数大的亏,其实是田婉这个婆姨有意为之,入选之人,年纪最大四十岁,当年刘羡阳刚好四十一岁。
师兄邹子在幕后评选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师妹田婉就依葫芦画瓢,故意选择刘羡阳到了四十一岁的时候,才为正阳山精心挑选出了那两份居心叵测的榜单。
那个管着正阳山情报的修士颤声问道:“田祖师今天来这边,是有事要与晚辈商量吗?”
以前他对这个田婉一向是直呼其名的,但是今天的田婉,跟个疯婆子差不多,他心慌。
田婉斜瞥了他一眼,嗓音还是那个嗓音,只是从眼神到脸色,绝对不正常:“天才兄,都不稀罕与我同桌饮酒吃蟹?怎么,瞧不起人?信不信我衣衫不整地跑出门去,扯开嗓子说你垂涎美色,酒后乱性,非礼我?”
那个龙门境修士只得战战兢兢坐下,破天荒为田婉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提醒道:“田祖师,宗主有令,咱们得去一线峰了。”
只见田婉蓦然跷起兰花指,媚眼如丝:“急什么,喝了酒再走不迟。”
可把修士恶心坏了。
一线峰山门口那边,那个说愿意多等一炷香工夫的青衫剑仙环顾四周,微笑道:“规矩之内,各凭喜好行事。”
米裕瞥了眼脚下的琼枝峰,留在山中的女子有的正仰头望向自己,一双眼眸好似被秋水润泽了。
把米裕气得不轻,一个个的,真当老子是不挑食的老光棍了?
也不打听打听,家乡那边,老子之所以混得名声那么差,至少半数是那帮老少光棍的嫉妒使然。
老剑修于樾闻言大喜,摩拳擦掌。
柳玉离开琼枝峰后,没有直接去往祖山停剑阁,而是一个急急坠落,落在了一线峰山门口,搀扶起气息孱弱悠悠醒来的庾檩。
她满头汗水,颤声问道:“陈山主,我们能走了吗?”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当然。”
庾檩和柳玉其实跟这场问剑没什么关系,两人只不过是被竹皇这些老剑仙抛出来故意恶心刘羡阳和龙泉剑宗的。
柳玉心性不坏,可眼前这个庾檩,就算了,确实和正阳山十分投缘,一早就该在此修行。
陈平安以心声与这位雨脚峰的年轻峰主说道:“装样子都装不像,难怪会被赶出龙泉剑宗,以后在这正阳山,再接再厉,有样学样,争取先练出个元婴境,学陶财神、晏掌律那般出剑,再练出个玉璞境,就又可以学夏老祖师了。”
庾檩嘴唇颤抖,脸色铁青。
在今天之前,他哪怕在龙泉剑宗那边受了一份奇耻大辱,可到了正阳山之后,他依旧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甚至都跻身了金丹境,成为一位四十岁的年轻剑仙,并且已经开山雨脚峰,能够收取嫡传弟子,雨脚峰一脉剑修,从此开枝散叶。
他心中充满了憧憬,迟早有一天,他会问剑龙泉剑宗,问剑神秀山!
陈平安转头笑道:“还不走?走的时候,记得演戏演到底,不然活蹦乱跳的,明明有力气问剑却不敢问剑,以后名声不得烂大街?只会连这么个正阳山都要混不下去。”
对不用掺和到其中的宝瓶洲各路修士而言,今天简直就是远远看个热闹就都看饱了,差点没被撑死。
先有风雷园园主黄河在白鹭渡现身,遥遥递出一剑,剑光分散,同时落剑诸峰,就像为外人观礼正阳山揭开序幕,替今天的典礼开了个好头。
原本有此一幕山水画卷就已经不虚此行,哪怕是去不了一线峰落座喝酒的山泽野修,也不算白跑一趟正阳山地界了。
宴席上仙家酒酿是酒,市井酒水一样是酒,不一样的价格,一个喝神仙钱,一个同样可以喝够热闹。
再有龙泉剑宗嫡传剑修刘羡阳现身祖山山门口,一场场问剑,意外叠出,让旁人只觉得目不暇接,心中倍感过瘾。
琼枝峰柳玉、雨脚峰庾檩、满月峰女子鬼物各自领剑,结果都未能拦下刘羡阳登山的脚步,非但如此,拨云峰和翩跹峰的两座剑阵,面对刘羡阳的问剑,竟是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之后秋令山和水龙峰两拨剑修,更是死伤惨重,跌境的跌境,断剑的断剑,还有一具观海境剑修的尸体,更是被刘羡阳直接抛到了山门口。
而且谁都没有料到,负责把守停剑阁的三位老剑仙,都未能拦下这位之前在宝瓶洲寂寂无闻的年轻剑仙。
刘羡阳不但成功登顶,还让夏远翠这位德高望重的满月峰老剑仙,与庾檩沦落至同样境地,还被他拽去了剑顶。
在这期间,就像与这些问剑遥相呼应,一条条仙家渡船,一位位山巅修士,或光明正大,或悄无声息,陆续离开正阳山地界。
天底下有这样的观礼吗?
一位位纯粹武夫、剑仙,御风悬停在高空,分别脚踩诸峰。这不明摆着是要搬山一场吗?落魄山今天所搬之山,就是正阳山。
至于那个作为落魄山主人的青衫剑仙,现身山门口那边,到底会如何问剑,无法想象。
有刘羡阳一场场问剑在前,诸峰看客们多少觉得很难再有更大的意外了。
柳玉和庾檩离去后,陈平安仰头望向剑顶那边,向那场祖师堂议事之人善解人意地出声提醒道:“一炷香过半了。”
言语之际,剑顶上空出现了一粒精粹至极的剑光。连魏晋都抬头望去,聚精会神地瞧着那粒剑光,好像觉得颇为意外。
只见最初那一粒芥子大小的剑光,瞬间拉伸出条条气势如虹的璀璨剑光,皆笔直一线,朝四面八方各自迅猛蔓延而走。
然后一道道剑光同时悬停止步,总计十条雪白直线依稀可见,凝滞处,凝聚出‘甲’‘乙’‘丙’……‘壬’‘癸’,总计十个剑气凝聚而成的蝇头小楷,金光熠熠,璀璨夺目。
十个剑意浓郁的金色文字开始缓缓旋转,十条剑光长线随之转动,在正阳山一线峰上投下一道道纤细阴影。
之后是剑光往四周迸射,这次是十二地支的剑道演化,又细分出十二条剑光轨迹,各有文字,开始驾驭那些比天干稍短数丈距离的剑光长线有序旋转,这使得一线峰之上多出了十二道可以忽略不计却极其惊心动魄的“荫凉”。
紧随其后,圆心处的那粒剑光,又分出二十四条剑光直线向外绽放开来,而剑光顶端处,有二十四节气的金色文字蓦然悬停,而且相较于天干地支的纯粹直线,这些文字现身之后,有仿佛达到天人感应之境的剑道显化出一年四季中的二十四种不同节气景象。
在那之后,犹有二十八条剑光扯起,犹如二十八星宿,列星旋转在天,最终形成一条圆形星河。
之后是三十六座山峰显化而生,如海市蜃楼,矗立在天空一道道剑光分割出来的版图中。
然后是六十甲子年表,如同一个古怪的账房先生,在为天地间悠悠岁月排列年份。
犹有七十二条剑光,仿佛是从三洲摹拓而来的江河,再被仙人以大神通,将一条条蜿蜒大水强行拉直。
在那之后,是一百零八条最短直线剑光,最终通过顶端好似一百零八颗宝珠的金色文字,再次衔接为圆。
一圈圈剑光,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剑气冲霄,遮天蔽日,剑意浩然,井然有序。
一人问剑,列阵在天。以至于整座正阳山祖山,剑顶和停剑阁所有修士都被笼罩在剑光阴影当中。
要说自创拳招一事,比起那场功德林问拳中那个自称新拳“不到三十”的曹慈,陈平安是有点逊色。
可老子是剑修啊,你曹慈有本事自创个剑招试试看?
陈平安想了想,好像这也太不要脸了,不能拉着好友曹慈这么做比较。
突然横移一步,一袭青衫飘然落地,陈平安抬起手臂,双指并拢,轻轻碰了碰发髻间的玉簪子。
剑顶那边,其实已经开始议事,所议论之事,很简单,各自表态,点头表示答应剔除袁真页在正阳山金玉谱牒上边的名字,摇头表示拒绝。
但是有些老祖师犹犹豫豫的,很不爽利。
陈平安后退一步,伸手握住夜游的剑柄。
他是事后才知道,齐先生当年曾经和那头搬山猿说过,如果在他年轻时,他离开骊珠洞天,就会一脚踩踏正阳山。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身形微微佝偻,如此一来,反而轻松太多,喃喃道:“那就走一个?”
手持夜游,一剑横扫,剑光绽放,一线横切正阳山山脚,直接斩断正阳山一座祖山的山根。
不但如此,陈平安右手持剑,剑尖直指山门,左手一敲剑柄,整座一线峰被一挑而起,高出地面数丈!
随后天空中那座剑阵,稍稍缩小规模,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坠地,瞬间打烂整座剑顶祖师堂,尘土飞扬,惊世骇俗。
你们继续议事就是了。我先开峰,再挑山,拆掉祖师堂。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