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峰山路上那几拨拦阻刘羡阳登山的群峰剑修,这会儿能醒来的都已经清醒,靠自己爬不起来的,也都被长辈或是同门搀扶起来了,方才得了宗主竹皇的传令,要么去剑顶议事,要么去停剑阁相聚。
一道道剑光流彩起自诸峰间,蛇有蛇路鸟有鸟道,按照祖师堂订立的御剑规矩,高高低低,循着轨迹纷纷赶赴祖山,只是剑修们再无平时那种闲适心情,毕竟各自山头高处的空中,还有一位位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大宗师的俯瞰视线,总觉得稍有不如意,就有剑光直下,或是拳意如虹劈空而至,打得他们摔落在地,生死不知。
其中白鹭渡管事韦月山、过云楼倪月蓉,小心翼翼御风去往一线峰,两个师兄妹这辈子还从未如此同门情深。
琼枝峰那个女子祖师冷绮更是尴尬无比,那个米裕,剑气如阵,遮天蔽日,她自觉根本破不开那些霞光剑气,何况一旦出剑,岂不是等于向米大剑仙问剑?
先前飞剑传信上的内容,已经让她战战兢兢,后来剑仙曹峻又是胡乱三剑,砍得琼枝峰三处属于风水宝地的形胜之地满目疮痍,再无半点仙家气派。
可她本人是祖师堂成员,琼枝峰嫡传弟子也需要立即赶往停剑阁,若是滞留山中,像话吗?
米裕有些犹豫,要不要放走那个婆娘去议事,放了吧,没面子,不放吧,好像有点不爷们,显得是在故意刁难女子,所以一时间倍感为难,只得以心声询问周首席,虚心请教良策。
姜尚真笑呵呵以心声建议道:“米次席,这有何难,不妨开一道小门,只允许一人通过,不足一人高,山中莺莺燕燕,低头鱼贯而出,做飞鸟离枝状,岂不是难得一见的山水画卷?”
米裕恍然,不愧是当首席的人,比自己这次席确实强太多,他就按照周肥的法子做了,那一幕画卷,确实惹人怜惜。
与此同时,米裕眯起一双眼眸,查看琼枝峰与邻近诸峰的观礼客人们,看看有无怜花惜玉之辈面露怒容,为琼枝峰仙子们打抱不平,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
陶烟波心中焦急万分,这位管着一山财库的秋令山老剑仙,怎么都没有料到竹皇当真会举办祖师堂议事,而且铁了心是要在门外议事,这成何体统?
没规没矩,无章无法,丢人现眼至极地举办这么一场议事。
竹皇竟敢如此作为,真是一个什么脸都可以不要的玩意儿!
陶烟波悲愤欲绝,恨竹皇今天行事的绝情,更恨那些观礼客人的背信弃义,前来观礼又离去,今天酒都不喝一杯,山都不登半步,当我们正阳山是个茅厕吗?!
只是好像需要这位正阳山财神爷记恨之人实在太多,陶烟波都得挑挑拣拣去大骂不已,可是那个大权在握的巡狩使曹枰,与正阳山下宗是近邻的山君岳青,真境宗的仙人境宗主刘老成,陶烟波甚至都不敢在心中破口大骂,只敢腹诽一二。
曹枰此人的观礼,在很大程度上,原本就等于是大骊铁骑边军的道贺,何况曹枰还有一个上柱国姓氏。
要说如今整个宝瓶洲山下谁最著称于世,其实不是宋长镜,不是大骊的皇帝陛下,甚至不是任何一位山巅修士,而是袁、曹两家祖师,因为一洲版图,从帝王将相达官显贵,到江湖市井,再到乡野村落,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挂着这两位文武门神的彩绘挂像呢。
已经脱离大骊藩属的南方诸国,许多老百姓依旧是习惯悬挂这两位的门神画像。
当地朝廷和官府哪怕有些心思,也不敢强令百姓更换为自家文武庙英灵的门神画像。
袁氏在边军中扶植起来的中流砥柱,不是袁氏子弟,而是在那场大战中凭借煊赫战功升任大骊首位巡狩使的大将军苏高山,可惜苏高山战死沙场,但是曹枰却还活着。
天君祁真和神诰宗至多是看不惯正阳山,未来不太可能真和正阳山计较什么。
可书简湖真境宗、中岳山君晋青,则是板上钉钉要和正阳山站在对立面了。
这就意味着正阳山下宗选址旧朱荧王朝境内,会变得极其不顺,下绊子,穿小鞋,不会少。
相较于陶烟波的心急如焚,一旁的掌律晏础脸色阴晴不定,思来想去,忧心之余,竟是灵光乍现,有几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天塌下来,个高的先顶上,比如宗主竹皇、师伯夏远翠、袁供奉。
此外,秋令山与落魄山关系糟糕至极,今天绝无半点善了的可能性。
可自家的水龙峰,与陈平安和刘羡阳,与落魄山和龙泉剑宗,可是素来无仇无怨的,事已至此,险象环生,最后到底如何收场,还是没个定数,给人感觉,仿佛宗门覆灭在即,只是不论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落魄山这场问礼,再咄咄逼人,哪怕真如刘羡阳所说,会拆了剑顶的祖师堂,可总不能当真一一打碎新旧诸峰吧?
那么有无可能,谋划得当,帮着自家水龙峰以及与自己亲近的数脉山头因祸得福?
刘羡阳其实受伤不轻,却也不重,他厚着脸皮,向花木坊一位相貌相对比较平常的女修讨要了一块帕巾,撕下一片裹缠起来,这会儿正仰着头,堵住鼻血。
唯一奇怪之处是晏础和陶烟波这两个元婴境,被自己拽入梦境中,在河畔砍上几剑后,竟然伤势远远低于预期。
刘羡阳懒得多想,只当是正阳山这两位老剑仙确实不是纸糊的元婴境,还是有点能耐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那小子说留着这两位还有用处,刘羡阳一个发狠,陶烟波和晏础就不用登山议事了。
在陈平安下山之前,刘羡阳和他有过一番心声言语,因为实在好奇,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够让竹皇如此好说话。
“你给竹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愿意主动从谱牒上将那头老畜生除名?”
“让他二选一,在他和袁真页之间,只能活下一个。竹皇信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可以不信?”
“正常人都不信啊,我脑子又没病,打杀一个正儿八经的宗主?至少渡船曹巡狩那边,就不会答应此事。”
刘羡阳当时就瞥了眼竹皇,觉得这家伙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跳脚骂娘。
“哪怕竹皇有九成把握,告诉自己不相信此事,可只要不是十成十的把握,他就宁肯舍弃掉一位护山供奉。听上去很没道理,可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因为这就是竹皇能够坐在那个地方跟我聊天的缘由,所以只要他今天坐在这里,哪怕换一个人跟我聊,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当然,这跟你问剑登山太快,以及诸峰渡船走得太多,其实都有关系。不然只有我在祖师堂里边唾沫四溅,磨破嘴皮子,喝再多茶水都没用。”
拨云峰和翩跹峰的两位峰主老剑仙都已经赶来剑顶。
刘羡阳对拨云峰、翩跹峰这些所谓的纯粹剑修,其实印象也一般,不坏,也不好。
不坏,是因为他们在宝瓶洲战场上出剑不犹豫;不好,是因为身为剑修,他们没去过剑气长城。
宝瓶洲修士从原本最窝囊废的一拨山上仙师,变成了如今浩然天下最有资格挺直腰杆的修道之人,所以诸子百家练气士、山泽野修,如今很少看得起别洲修士,不过最佩服北俱芦洲的剑修,仗剑南游,敢杀敢打,说死就死,北地第一人白裳、浮萍剑湖郦采、太徽剑宗掌律祖师黄童、来自鬼蜮谷的白骨剑仙蒲禳……哪个不是剑光纵横千里河山,能让夜幕亮如白昼的剑仙?
但是偏居一隅的宝瓶洲修士,其实不太在意一件事,就是他们最佩服的北俱芦洲,尤其是那些剑修,个个跋扈,天王老子都不怕,与谁都敢出剑,唯独只佩服一地,那一处名为剑气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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