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她开始撰写一部拳谱,自己命名为《百家饭拳》,觉得风雅极了。
拳谱上边,详细记录了青冥天下属于止境武夫看家本领的三十余拳招,其中不少都是已经失传的撒手锏。
又小赚一枚小暑钱。
拳谱封面之上,“百家饭拳”四个字无比巨大,拳字脚边,还有极其细微的“上册”二字。
陈平安也就只当没看见,假装不知她的那点小算盘。
有上册,自然就有中、下两册,按照这头化外天魔一贯的行事作风,说不定还有上中册、中下册。看看,半枚谷雨钱不就到手了?
陈平安当然不会让她单凭拳谱就这么容易赚到五枚小暑钱,天底下有这么好挣的小暑钱?不亏心吗,想钱想疯了吧?
青冥天下有十种不被白玉京待见的“野修”。
分别是那“旁门左道”的米贼,擅自为修士改命的卷帘红酥手,谁花钱就可以与之暂借某个境界的挑夫,行走在阳间阴冥的抬棺人,神不知鬼不觉窃取山水气运的巡山使节,可以疏通人身山河脉络的梳妆女官,专门针对纯粹武夫的捉刀客,能够悄无声息篡改道门秘籍的一字师,此外还有尸解仙、他了汉。
关于他们的大道根脚,白发童子又撰写了一本册子,白赚了一枚小暑钱。
陈平安坐在桌旁,一边默默研习儒家破字令,正是破解夜航船山水文字牢笼的下船之法,一边随手翻阅几本极厚的册子,白发童子探头探脑瞥了几眼,好像是正阳山那边的谍报。
她对这个不感兴趣,小声问道:“隐官老祖,以后咱们落魄山有了自己的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我能不能当一把手啊?”
陈平安头也不抬:“没得商量,别想了。你资历太浅,就是个不记名的杂役弟子,骤居高位,容易让旁人有想法。”
各洲山水邸报一事,以往都是儒家七十二书院在监督,约束不多,书院内有专门的君子贤人负责收集一洲各个山头的邸报,此事挣钱不多,所以也不是所有仙家都会养闲人,甚至许多宗字头门派,都懒得打理此事。
像北俱芦洲这边,趴地峰、太徽剑宗、浮萍剑湖在内的一些宗门,就都没有设置。
大源崇玄署、水龙宗、春露圃,这些与山下王朝衔接最为紧密的仙家,反而极其看重此事。
白发童子垂头丧气,手掌抹过桌面,闷闷道:“我还以为杂役弟子只是个玩笑话呢。”
陈平安提醒道:“到了落魄山,你不许随意窥探人心,一旦被我发现,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白发童子依旧在那边擦桌子:“隐官老祖说啥就是啥呗,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还能怎样。”
陈平安笑道:“不用在我这边装可怜,放心吧,桐叶洲下宗选址一事,需要你在幕后谋划颇多。”
白发童子抬起头,神采奕奕:“给我个大官当当,虚衔都没问题。”
陈平安想了想:“将来专程为你设置个下宗副宗主的头衔?”
白发童子大笑道:“一言为定。”
跨洲渡船即将进入宝瓶洲地界。
裴钱这天偷偷找到陈平安,问道:“师父,什么时候跟师娘提亲啊?”
陈平安笑道:“在文庙那边,我已经跟先生打过招呼了,先生只等飞剑传信,就会来趟落魄山。”
其实在北俱芦洲的金樽渡口,陈平安就已经悄悄寄出密信,说了自己大致会何时返回家乡。
裴钱小声问道:“这种事情,也是要和师娘当面说一说的吧?”
陈平安无奈道:“师父当然想啊,你没发现师父隔三岔五就喝酒吗,在给自己壮胆呢。不管如何,在先生现身之前,保证是要说的。”
先前在骑龙巷草头铺子,陈灵均一见到大白鹅就立即找借口溜之大吉了。
贾老神仙负责待客,又拿来几壶酒水,并且亲自下厨烧了几个佐酒菜。
崔东山站在那张小板凳上,姜尚真站在柜台后边,少女花生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糕点有些眼馋。
崔东山笑道:“一想到先生还要亲自登门拜访水府,我都有些心疼那位玉液江水神娘娘了。”
姜尚真好奇问道:“兴师问罪?会不会过了?显得我们落魄山咄咄逼人?”
这种事情,他姜某人女人缘好,又身为首席供奉,理当为山主排忧解难啊,悄悄去趟水府拜访水神娘娘,花前月下,也就几杯酒的事情,岂不省心省力,还不落旁人话柄。
崔东山白眼道:“我先生是谁,读书人!打打杀杀算什么,会这么大煞风景吗?兴什么师问什么罪,远亲不如近邻,先生就只是串门而已,玉液江水神庙那么些灰色勾当,先生只需要随便挑选其中一件小事,再与那位水神娘娘当面闲聊,最后来个盖棺论定,‘此处似有不妥’,就一切足矣。”
“面子已经给了她,落魄山也表现出了既往不咎的诚意,她又不笨,肯定听得懂我家先生的言下之意,反正和她干系不大,可之后从水府大小官吏,到祠庙那边挣钱娴熟的三教九流,日子就要难熬了。”
跟陈平安在养云峰拿捏那个客卿崔公壮是差不多的路数。
我盯着你一个,你去盯着自己手底的一大帮人,下边的人做事情不守规矩,如果不小心被我撞见了听说了,我和他们犯不上怄气动手,只好拿你是问。
这是一条很清晰的脉络,在讲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官府历练,公门修行,哪里不是江湖,何处不是官场。
崔东山掏出一本册子,大骊在国势最为鼎盛之时,曾将一洲即一国之内的山水神灵重新编撰金玉谱牒,分出了九等品秩。
第一品,看架势是要始终空悬了,因为连同披云山在内的五岳都只位列二品。
那条齐渡的大渎公侯暂时位置空缺,但是山上修士心知肚明,只选一位也好,或是和北边济渎一样,选出两位也罢,都会是二品高位。
五岳的各大储君之山,位列三品。铁符江水神杨花,是大骊本土境内唯一一位跻身三品的水神。
此外还有位于一洲东南的钱塘江,是那条老蛟的修道之地,位于钱塘县,名为风水洞。
以及一条旧朱荧王朝境内的雍江,郦老神仙编撰的《水经》有云:四方有水曰雍。
崔东山和姜尚真之前游历正阳山白鹭渡,就碰到了一拨与钱塘江大有渊源的养龙士。
再就是各国京城内的一国城隍,不过品秩悬殊,大骊王朝京城城隍高居三品,各大藩属国四品、五品皆有。
一洲版图,能够跻身上三品的山水神祇不多。绣花江水神是四品。玉液江叶青竹、冲澹江水神李锦都只是五品。
数量最多的土地公土地婆、河伯河婆,神位都在最下三品,依旧归上司山神、河神管辖,升迁贬谪仍然是在此道路,但是郡县城隍庙和文武庙,都具有监察之权,反之,山水神灵对于各级城隍爷,亦是如此。
姜尚真笑道:“这个柳老尚书,只可惜不是修道之人。”
崔东山无奈道:“他甚至拒绝了尝试成为神灵一事,说他这种读书人挨得了骂,独独吃不住疼,什么形销骨立,听着就瘆人,与其遭罪一场再烟消云散,还不如眼一闭天一黑,此生就此拉倒。”
负责为大骊朝廷编撰一洲山河“家谱品第”之人,正是大骊陪都礼部尚书、一个垂垂老矣的读书人柳清风。
传闻大骊朝廷这项开创先河的举措得到了文庙圣贤的赞许,极有可能在整个浩然天下推广开来,不再按照一洲各国的自行其是,一国君主和礼部衙门就可以在各自国境内随意抬升、贬谪山水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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