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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缘

一绺晨光刚刚刺破江岸灰蒙蒙的天空,樵夫奚玉林用青布裹头,穿上短褐,扎好绑腿,脚踏草鞋,背起新晒干的柴薪走出茅屋。“奚呆子,你小子起的真早!”邻居徐大友笑着朝他打招呼,“是啊,赶集去。”即便被叫做呆子,他也早已习惯。来到江夏县街市上,发现有位老翁新开了一家茶馆,呆子进去和老汉讨价还价起来。“大哥背柴辛苦了,来擦擦汗。”只听一阵银铃般悦耳的话语,呆子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形娇小的少女,一头乌墨般的长发盘成桃心髻,髻上插着花头金簪子,颈上系着长命金锁,腕上戴着碧玉镯,上身穿桃红短袄,下身穿百摺花裙,脚穿一双绣花鞋。生得目如秋波,唇如朱樱,肤如凝脂,白里透红。她见呆子负薪流汗,上前给呆子递手巾擦汗。呆子见了如痴如醉,直接就定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尴尬了好一阵,呆子才回过神来接过手巾。原本分文不让的呆子,看着香茗明媚照人的笑容,顿时心软下来,笑着把柴禾以低价相售。生意一谈成,香茗端碗茶水给呆子喝,又拿出包子一个,“大哥,这是新出笼的包子,可好吃了,快尝尝。”呆子嚼着鲜美多汁,狼吞虎咽两下就吃下去了,差点噎着,露出不好意思的憨笑,把老汉和香茗都逗乐了。临走之时,呆子突然问:“敢问姑娘芳名。”“叫我香茗好啦。”香茗顺口答道。香茗,真好听。呆子心里喜滋滋的。出门呆子就向糕点铺的李掌柜打探,原来这开茶馆的老汉姓陈,乃是福建人士,陈妻生下女儿早亡,老汉因重情一直也没续弦,陈氏父女二人因倭患频繁,搬家内迁避祸,一路辗转来到湖广之地投靠娘家远亲,以煮茶小吃为业。这少女名唤香茗,刚及笄,年芳一十五岁,平日就在店里帮忙。李老板最后提醒:“你小子别犯傻了,吃不到天鹅肉的。”呆子听了只是笑笑,买了些云片糕和麻糖,就去孔庙的戏台听戏了。

回村入夜,呆子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心神不宁,香茗的一颦一笑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想起今日在县城里听过的戏文百日缘里的董永来,回想起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家中贫苦,虽不愁吃穿日用,却也没有半点富余,快三十讨不上媳妇。想到这里,心中好不苦闷,起来咬了块白天剩下的麻糖,叹道:“茗妹真乃天仙下凡,可我不是董永,碰不上这等好事呀。”事实上,他每日每夜和柴禾打交道,闲时听书看戏是他仅有的娱乐活动,除此之外,他和女人能说上话的机会少之又少。只要碰上谁家有漂亮女人,卖柴都出贱价,甚至亏本都不在意,人都笑他呆气,这就是他被叫做呆子的由来。对他来说,只要能和妹子说上几句话,被笑话是呆子也值得。想着想着,香茗的形象更加鲜活,好像笑着朝他走来,下面忍不住巨根隆起,五个手指不听话的套弄起自己的孽根来。他把自己的手楞是想象成香茗的嫩手在握着,越抚弄越快速,食指在龟头的冠状沟里揉搓着,他仿佛已经看见香茗的妩媚笑容就在眼前,“大哥,舒服吗?”随着“啊!”一声低沉地呻吟,伴随着一场畅快淋漓的大喷射。呆子躺在床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巾擦手,露出满足的表情。从此以后,每逢赶集之日,呆子一定把柴禾最先送到茶馆门前去卖,只收最低价。呆子一有机会就把自己听来的话本戏文和村头流传的奇闻趣事讲给香茗听,逗得她很是开心。然而即使能说上话,他也得把爱慕之意深埋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每当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不快的经历,担心得到的将是冷酷的拒绝。就这样,来往有三月之久。

又到了和往常一样的赶集之日,一大早呆子就赶到茶馆门口,却见茶馆歇业,门面挂的白布贴着白纸,写着许多文字,可惜呆子是大字不识一个。屋外搭着棚子,房里头喇叭唢呐齐鸣,有和尚在嘛弥嘛弥哄地唱经。呆子觉得奇怪,问傍边李掌柜,李掌柜叹道:“造孽!真是天有不测呀,陈家女儿天刚亮忽遇暴疾,心口绞痛,顷刻间一命呜呼了。茶馆里正在操办后事。”呆子听了,楞了一下,连叫“我不信!我不信!”说着号泣起来。等缓了一缓,呆子把柴禾寄放了,就跟随慰问人群走进灵堂吊唁。他进门就看着一排随身灯整齐的在面前立着,灯里散发着浓厚的麻油味。顺着灯光一瞧,在一副敞开的棺内,一具女尸穿着白衣白裙静静趟在里面,面上盖着黄表纸,头下垫着枕头,脚上压着米斗。屋子正中摆着香茗栩栩如生的画像,下面供桌上摆着香炉、倒头饭、烧鸡、武昌鱼、橘子等供物。访客一个接一个上香,轮到呆子,刚接过香,一想到这辈子永远见不到香茗了,他忍不住朝着画像放声大哭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踉跄差点跌倒。旁人不解他为何如此伤心,陈老汉看了也感到惊讶。呆子一整天吃不下饭,满眼都是香茗的音容笑貌,跑去酒店借酒浇愁,直喝得酩酊大醉,神情恍惚之间,一合眼,就看见香茗穿着一身素裹,哭哭啼啼,“大哥,快救我!爹爹要埋了我,我不要躺在棺材里,我怕黑呀!”“茗妹!”呆子大叫惊醒,把酒保吓了一跳。呆子寻思起来,前阵子在书场上听说书人讲过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里面有杜丽娘死后托梦和还魂之事,这准是香茗的魂来给我托梦了,对!一定是!

第二日,呆子就向孔庙的算命先生打探,有无起死回生之事,算命先生看他一脸心急,就说:“听说万岁爷求长生不死之术,在身边请了许多神仙,有各种仙丹仙露,吃了长生不死。”呆子叹道“京城太远了!”算命先生:“别急,万岁爷身边的陶神仙就是黄冈罗田人,进京以后留下弟子看着道观,他弟子就留有仙丹哩,只要能意思意思,说不准就有戏。”呆子:“陶神仙果真神通广大?”算命先生笑道:“那可不,陶神仙呼风唤雨,无有不灵,连万岁爷有恙都给请仙祷好了。”呆子听着激动不已,赶紧递上铜钱。呆子路上寻思,打算等香茗下葬,就把她扒坟开棺救出,先在家藏起来,再想办法去黄冈求还魂丹,管他依不依,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一试。当天呆子回到茶馆,找陈老汉主动要求留下来帮忙,陈老汉看他诚心诚意,就选他抬纸桥,住在棚子里。陈老汉办不起七天大殡,三日就出殡。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呆子起来喝了碗藕汤,披了身白衣,就走进人堆里。出发前陈老汉出来请礼生向大伙念祭文,“嘉靖二十九年秋,吾爱女香茗不幸早夭。”礼生起首说,一直念到最后“呜呼哀哉!呜呼哀哉!”老汉忍不住又流泪,呆子差点也跟着哭出来。老汉起身感谢大家帮忙。因为香茗无出,选中个小伙计做孝子,穿着麻衣,捧着个瓦罐,“大小姐,你一路走好!”小伙计一声哭喊,用力一甩,啪啦一下把瓦罐摔得粉粉碎。“起棺!”礼生喝到。伴随锣鼓唢呐一起喧嚣响起,好似一声声呜咽,四个小伙把棺材抬起,先转了一圈再穿街行走,沿途纸钱飘飞。呆子扛着纸桥,一直跟随送葬队伍走到郊外。埋棺之时,随着一锹接一锹的土泼进坑里头,陈老汉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我的儿,你怎舍得抛下为父啊!”哭得昏死,众人救起。呆子冷冷观看到棺材埋入坟堆,竖起墓碑,不经意间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等到人群散去,呆子还在坟前徘徊许久,才迟迟离开。

呆子在家里备好砍柴刀、绳子,特意买下一把锄头,一直忍耐着待到二更天,邻里都睡下,才蹑手蹑脚地出门。一路直奔城郊坟地走去,天空被无边无际的乌墨幕布笼罩,一轮皎月渐渐升起。坟地有猫头鹰在树梢瞪圆双眼鼓着圆脸,咕咕咕地哀叫。冷风嗖嗖的刮着,呜呜的风声像鬼叫一样,月光下的树枝影子简直就是鬼影乱舞。一个个坟包在地里头凸出来,每块墓碑好像都冷漠地注视着这位可疑的入侵者。呆子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行动,凭借月光一边走一边细看,挨个辨认坟堆。很快,呆子的注意力集中到一座新坟上,闻着浓厚的香火气,凭借新烧纸钱和供品,认定新坟就是香茗之墓。呆子看四下无人,无比兴奋,“茗妹,我来了。”就用锄头开始扒坟堆。黑夜冷风里,呆子不知疲倦的挖着,结实健壮的双臂不停地挥舞,好像有永远使不完的力气,他扒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坟丘被他生生挖开一个大坑,松散的黄土堆在两边,终于,漆黑的棺盖从土里渐渐露了出来。呆子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掀棺材盖,哪里掀得动。他敲了敲棺材盖,棺材相当厚实,严丝合缝。呆子想起沉香救母的戏文来,拿出雪亮的砍柴刀,牟足了劲奋力劈砍棺盖,一下接一下,哐哐巨响。把棺盖劈开半截子,使劲一掀开,果然见香茗穿着雪白的丧服安详躺在棺内,容貌就像活着一样,只是睡着了而已。呆子看了喜出望外,这与杜丽娘在棺中俨然如活人一般的描述分毫不差,总算没白费功夫。他伸出手在香茗沉静的脸上轻轻抚摸,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浑身一激灵,这是他第一次和异性亲密接触。“茗妹,我这就救你出来!”呆子把双臂从香茗的背后抄进去,搂住腋下,抱住了用劲往上拽,香茗身子娇小,他没费多大劲就把那身子从棺里拽了上来。呆子欣喜若狂,现在他根本不用担心会被香茗拒绝,鼓足勇气表白道,“茗妹,从了我吧,咱们回家,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将女尸用绳子捆在腰上,背起来就往家走,女尸瘫软无力的双臂随着步子缓缓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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