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慢着慢着!!剑下留人——”
突然间,一个人嗷嗷叫着从旁边墙头上跳了下来,蹬蹬蹬几步直奔吴少陵而去。
老者心道那应是吴少陵同伙,意图一网打尽,于是权且停手。
而周围守卫早叫吴少陵杀的心惊胆战,一时间畏缩不前,任凭那人毫无阻碍跑到了吴少陵身边。
吴少陵扭头去看,见是辰州来的独孤十三,不禁得胸中一凛,也不知是该喜该忧。
十三三两步蹦到他身边,薅着脖领子给他一顿摇:“你他娘这是来玩儿命的啊!是不是压根就没想给我办事儿!”
吴少陵身上还滋滋冒血呢,叫他拽着一晃不免全身作痛,他苦笑道:“机关算尽,却没料到人家早早叫了一个元婴过来……”
任天麒闻言狞笑一声:“吴少陵,老祖恰逢今日来收取贡物,正叫你撞上,岂不是天要亡你!”
他话没说完,老者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口无遮拦!”
任天麒那脸立刻肿了起来,再不敢多说半句。
吴少陵不去理会那边,只对十三缓声道:“你不是想要挂一条寒溟璃水宫的线儿吗?你眼前这位,乃是寒溟璃水宫招贤堂长老,任元圣。你把我交之与他处置,便能搭上话了。”
少年拧着鼻子:“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跟我玩激将法?俺可不吃这一套!”
他说着话,手上却给吴少陵输去一股暖洋洋的真气,让他恢复了不少气力。
任元圣见他二人说话云山雾罩,忍不住喝到:“你是何人?若是与他一伙儿的,休怪老朽手不容情了。”
谁知少年面不改色道:“大爷,您等会儿,我先跟他说两句。”
任元圣心有城府,此时见对面少年口舌轻浮,他嘴上虽不多说什么,心中却早打定主意,不管这小子是什么来头,最后断不会叫他活着出去。
吴少陵心一横:“十三,既然不与他们合污,那便与我将他们都杀了,你道如何?”
少年面色稍缓,摸着下巴道:“吴大少,你豪言壮语,舍身取义,倒是令人佩服,我看呐,以后得叫你一声公道哥。”
吴少陵闻言便知,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偷偷在暗处看着。此时他也不愿多说废话,只问:“你上是不上?”
“你还背着我的债呢,总不能放你死在这儿。可要我动手,起码得给个理由吧。”
吴少陵眉毛一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用孩子炼药。”
少年微微点头:“有证据吗?”
“我若有证据,也不会被废掉修为,更不用凭一己之力来踏破山门了。”
少年抬手打了个响指:“有理。动手。”
话音一落,刀已出鞘,少年直扑任元圣而去,一股旋风爆体而出。
任元圣精神一振,御风而起疾行闪避。
两人一前一后,眨眼间腾挪出几十丈距离,凌空接战。
吴少陵见他当机立断一身豪气,也是全身再生气力,站起身长啸一声,提刀向任天麒走去。
灵觉期修为,想力扛元婴哪有那么容易。
可吴少陵此番孤注一掷,能有人帮他牵住任元圣已是天赐良机。
这一战最后是死是活,他是全然不往心上去了。
任天麒见他伤重,身上符箓也几近焚尽,长了不少胆子出来,两手一挥:“上上上!都给我上!!”
具灵无廻阵给的真气已被耗去大半,吴少陵不再铺张,一步一个脚印,迎着拥来的众人数刀连斩。
残余七八几名凝心期原以为他力竭在即,动作上鲁莽些的,都被他一刀剁翻在地。
剩下两个金丹跟着任天麒占了不少便宜,吃人嘴短,现在叫任天麒催促的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围上来乱打。
他们以多打少,怕伤到自己人,也不敢用大法力攻伐,可金丹期毕竟比凝心期强得多了,吴少陵受伤不轻,叫他们缠上一时,左右支拙,被连拍两掌在背上,胸中一甜吐出血来。
任天麒见他呕血,心中稍安,忍不住站在人后大声嘲笑道:“吴少陵,你现在跪地求饶,我便要老祖饶你一命!!”
他话刚出口,只觉得脑后嘶起一抹凉风。
任天麒后背发麻,连忙偏头去闪,一柄利剑擦着脖子就划了过去,他颈上鲜血狂喷,捂着伤处急忙向前跃出躲闪。
往后一看,竟是楚妃墨暗中袭来。
脖子上血流如泉,饶是金丹修为也支撑不住。
任天麒连忙运气止住血浆喷流,哑哑呼喝求救。
一名金丹急忙回身相救,吴少陵压力骤减,勉强止住颓势。
楚妃墨先前恨意难平,又惮于任天麒淫威,一时不知是进是退,便一直在周围徘徊。
今夜突见殚见院烈焰腾起,把心一横再次潜入进来。
她蛰伏许久,终于一击重伤任天麒
她见那金丹逼上前来,不敢恋战,只能退去游走,给任天麒留下了运气疗伤的时间。
任天麒盘膝坐地,嘴上还不忘恨恨道:“小贱人!还敢回来!这回叫我抓住,非把你玩成废人不可……”
突然,地面剧震,后院一阵狂风袭来,庭中树木在风中一阵乱摇,引得众人动作都慢下来,纷纷向任元圣方向去看。
任天麒以为老祖已然把那半路横插一腿的小子灭了,忍不住得意洋洋笑了两声。
没想到从后面走出来的竟是那名少年,他身后跟了一名黑衣黑发女子。
她黑巾覆面,一身凛冽,手中正提着任元圣的脑袋。
那人头紫府中央穿了一个大洞,都没来得及元婴飞遁便已命丧黄泉。
一盏茶的功夫,家中元婴老祖叫人杀了……在场之人无不心神俱震,吴少陵惊喜之下反应最快,抓住空隙将身前那名金丹几刀拿下。
任天麒哇呀一声怪叫,也不顾脖颈重伤,脚下一跺腾空而起。
剩下那名金丹也回过神来,急忙夺路奔逃。
楚妃墨见任天麒要跑,急的不行,猛冲几步见追之不上,用力将手中利剑掷了出去。任天麒回身一脚将她那剑踹飞,鼓动全身真气急驰而走。
少年站在那巍然不动,只朝身后黑衣女卫将头一撇,那女卫化作一道黑影向任天麒逃走方向追去。
吴少陵已精疲力竭坐倒在地,急忙喊道:“留他活口!”
宁尘朝他一咧嘴:“真能支使人啊。”
那边厢一声惨叫,黑衣女卫很快从黑暗中现身。任天麒双腿齐断,像扇猪肉似的被她拎了回来,随手掷在地上。
少年又道:“阿翎,把那金丹也抓回来。”
他说着话,又拿眼去看吴少陵的意思。吴少陵将头一摇:“直接杀。”
宁尘掏了枚增补气血的丹药,说了声“张嘴”,给吴少陵扔进了口中。吴少陵运气两个周天,内伤稍稍稳了下来。
“十三,你如何杀得了那任元圣?他可是元婴修为……”
宁尘嘿笑一声:“我身边藏的也是元婴呗,趁其不备一招拿下的事儿。”
吴少陵长叹一声:“唉……早知如此,求你来把他们办了就是……我何苦来搏命……”
宁尘心中微动,过去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吴,若不是看你光明磊落、视死如归,我又怎么能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跳出来管这闲事……”
吴少陵之前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少年便随他一同捅破了天。
这小子决定之干脆、行事之仗义,着实已叫吴少陵意气深惜。
两人彼此相望,都呵呵笑起来。
另一边楚妃墨冲去捡了自己剑回来,抬手就去劈地上的任天麒。宁尘赶忙抬手挡下,慢悠悠道:“你咋回事儿?没听见吴大少吩咐留活口吗?”
楚妃墨怒火攻心,也不说话,连刺几剑过去,都被少年拦住。她刚要开口骂人,吴少陵已踉踉跄跄凑过来挡在了任天麒前面。
“楚楚姑娘莫急一时,且让我问上几句。”
楚妃墨挣不过宁尘,勉强作罢,只在旁边狠狠盯着宁尘一个劲儿看。
吴少陵俯下身去,望着面目狰狞的任天麒,缓声道:“把密室位置说出来,留你一条命。”
任天麒捂着脖子哑着嗓子:“少他妈说好听的!我若讲了哪还有命在!?你们、你们杀了寒溟璃水宫长老!这可是滔天大祸!”
“哈哈,最喜欢这等嘴硬的。”宁尘双臂一挥祭出十八绝剑,从上到下直把任天麒全身插了个满。
当初他出逃皇寂宗天牢,可没忘了把这套好东西顺走。
任天麒躺在地上杀猪一样嚎叫,那绝剑剑气侵袭十八处关要大脉,他向来娇生惯养,哪受得住这刑罚,鼻涕眼泪口水留了一地,不出一会儿功夫就报了密室位置。
宁尘吩咐阿翎看住他,随吴少陵一起去后院寻那密室。他看着吴少陵一瘸一拐的背影,忍不住道:“老吴,你还行不行?”
吴少陵横鼻子竖眼扭过头来:“你才比我小几岁啊,就老吴老吴的,真给我叫老了。”
宁尘见他中气颇足,奇怪道:“先不说乱用的那一大堆符箓,你这筑基期的小身板,抗下那具灵无廻阵竟也无事?”
吴少陵咳嗽两声:“怎么能叫没事哇!我这全身都快散架了,好歹死不了就是了。也亏着以前是金丹期,气海废了,神识和身子骨还勉强够使……”
“你原来是寒溟璃水宫弟子?他们就是为了殚见阁的事废了你修为?”
吴少陵向来不爱再提这些陈年往事,可宁尘终究替他了结了这盘桓十年的执念,唯一能一吐块垒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我这人向来随遇而安,偏生这件事上钻了牛角尖,这一钻还拔不出来了……我当初将殚见阁祸害孩子的事报到上头去,结果石沉大海。我也是有点儿轴,心说这还没有能讲道理的地方了?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被人摆了一道,闯下大祸,这不就倒霉了。”
他说得轻巧,可宁尘知道,吴少陵卧薪尝胆一忍就是十年,十年光阴都没把他磨平,依旧单枪匹马独闯敌营,可见其意之坚天下罕有。
宁尘自忖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已心灰意冷,枯了残生了。
他叹口气,轻声道:“老吴,你是好样的。”
吴少陵摇摇头:“你若见了我看见的,也是一般。”
两人说话间已寻到任天麒书房,他们在地板上敲遍,轻松找了那地窖密室入口出来。
宁尘吴少陵一前一后从那黝黑黑楼梯走下去,入得地下十几丈深,面前堵了一面铁门。
宁尘一脚将门踹开,里面虽不透风,但却是灯火通明。
这房间异常宽敞,中间地上布着一道法阵,其阵势笔触妖邪诡异,绝非中原常见之法。
法阵中央有一三尺高的石台,中间凹陷,似是有一池蓝汪汪的灵液蓄在其中。
他又往里走了两步,抬头忽然望见那法阵之上竟悬着八枚人头。
他心下发颤,定睛观瞧,那人头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子面貌。
他们小小一颗脑袋,下面还连着两寸的颈骨,被丝线从顶上挂下来,正应得下面几处阵眼。
再往四周一看,那墙边架子上,密密麻麻排着全都是琉璃罐,每一个罐子里都装一个小孩的头颅。
他们似是受到惊动,齐齐睁开眼睛,呆呆向宁尘看过来。
宁尘腿脚发僵,后脊都凉了。他眼睁睁看着那罐子里的男孩女孩一个个张了嘴,对着自己发出声音。
“哥哥……”
“哥哥……”
“哥哥……”
那声音如窸窸窣窣的虫蚁一般往宁尘耳朵里钻来,他心神剧震,全身发麻,腹中一阵发紧,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宁尘猛喘两口气,瞪着一双红眼抬头去看吴少陵。吴少陵呆在门边没有进来,只歪着头在那里站着咬牙,已是不欲多看屋内一眼。
“看完了?”吴少陵侧着头,问宁尘道。
宁尘说不出话,只勉力“嗯……”了一声。
吴少陵祭出手中爆炎符,向深处一掷。
烈焰燃起,焦热扑面,无数双小孩子的眼睛被火焰吞没,琉璃罐一个接一个噼噼啪啪在火中烧裂。
那熊熊火光之中,又有隐隐声音再次响起。
“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吴少陵努力抬起脑袋,他望着翻腾的烈焰,眼中映着赤红色的火光,双目泪如泉涌。
他缓声开口,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做了十年的噩梦,今天终于醒了。”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