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诗是有大毅力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二八年华练成一身名震天下的好武艺。
贪图爱儿柔情的她硬挺着接连三天一天三顿的苦药服用,也有没有丝毫要终止的意思,天知道她被爱儿当宝捧在手心的感觉是多么舒爽,爽到她甚至忘了青州之行的目的,什么铁判官?
早被抛到了天边。
但百密一疏,第四日风胜雪终是察觉了异常,以母亲的通天修为辅以三日不间断用药,为何还不康复?便是不吃药,她自个儿运气也该好了吧?
将刚煎好的药滤到碗中,又小心翼翼的端到母亲榻前,舀起一勺吹散热气后,风胜雪才轻柔的将药匙递过母亲唇边。
“娘亲的伤怎么还不好?”
唇齿间刚充斥满苦味,洛清诗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吓得一个激灵,好险没把口中的药吐出来。
皱眉吞下后,她有些吞吐地说道:“今日用完药大抵便差不多了。”
“大抵”“差不多”这两个很不确定的形容暴露出她的心虚,只是专心侍奉母亲的风胜雪没有多想,“哦”了一声便继续小心的喂药。
第五日自知无法继续伪装的洛清诗无奈告诉爱儿自己已经痊愈,风胜雪得知后心中甚至欢喜。同日三人闻讯,百里外的梁洲,判官又现尘寰。
说来也巧,铁判官号“半生酆都”,而此次关于他的消息正是源自鬼城酆都,据传酆都县令魏不宝四更时分暴毙于床榻,令人惊奇的是事发当时床上上有一人,那人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侍妾,而是他的儿媳!
虽然魏不宝平日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可谁也不曾想过堂堂县令也会做这等扒灰的龌龊勾当,当真是令人唏嘘。
听说他那儿媳当场就吓傻了,问她任何话,她都只会鬼鬼鬼的说个不停。
魏不宝尸体额头上贴着的黄符纸上写着“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乱伦通奸,当诛!”消息传出后,武林中人却也不像最初那般惊骇,近半年间判官再现的消息从各地传出,中原半数地界都有着他的足迹,此次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唯一引人疑窦的地方就是“判官”再现后所诛灭之人都是江湖败类、黑道邪教、
市井无赖或者为富不仁的奸商,这还是第一次将矛头对准官府。
官家和武林中人的关系向来微妙谨慎,首先各大门派都或多或少都和庙堂之上有着些许的关联,再便是近百年来朝廷羸弱无能,是无数江湖豪侠舍生取义慷慨赴死守卫边城才使得神州大地免遭番邦荼毒。
是以朝廷对于这些江湖正义侠客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具体容忍程度还是要看该“大侠”是否背靠大树,如玉书状元江听涛这等无门无派又叛逆不羁喜好以武犯禁之辈,朝廷自然是恨的牙根痒痒。
即便他所行皆慷慨仗义之事,但莫忘了他最初可是从兖州州府杀出来的名声,诛杀朝廷四品太守的大罪如今还收录在刑部卷宗之中。
只不过他武艺高强,贮足之处的地方官府皆拿他无法,而多年来面对抓捕从不曾伤了差人性命,这梁子也就没有越结越深。
当差的官人也不过是吃饷办事,都知道为那点月俸玩命不值当。
话又说回来了,若是当真面对危害一方的恶徒,或许府衙中不乏铁血正直之辈,但状元郎侠名远扬,若说一命顶得七级浮屠,他江听涛恐怕造出了一片功德林。
是以除去刚开始一两年官府对他时常惦记动作频频,后面就只是装装样子了。
如今更是样子都懒得装了,甚至六扇门中不少好手都和江听涛有着不浅的交情,私下吃酒作乐也不稀奇,江听涛更是多次助他们捉拿一些武艺高强的匪盗恶徒。
记录他杀害朝廷要员的卷宗此时不知在哪个角落发霉呢。
此次“判官”诛杀酆都县令一事实在有些敏感,铁判官“生前”就是闻名江湖的义侠,往生咒过处邪祟不存。
当时黑道上流传着一句话:不怕衙门拿人,唯恐判官索命。
而后更是先后力战魔世帝主与右帅而殒命,就算是贪官恶吏对他也会心怀敬意。
所以此次事件梁洲府也只是象征性的下了份通缉便不了了之了。
再说了,鬼知道那个判官是谁呢?
梁洲地处西南,地势低洼,常年潮湿阴冷,是以当地居民好食辛辣。
数百年前谪仙李太白曾赋诗一首《蜀道难》,诗中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然经过数百年不断的开拓往来,曾经的难解崎岖如今也化作条条通衢大道。
此时,州府锦官城中,洛清诗母子二人以及萧晨正在一处酒楼中用午饭,他们此行正是为了调查铁判官再现的真相。
三人饮食间并无交谈,一会还要赶去三百里外的酆都县城。
武林七大名门的玉女派正是坐落于锦官城中,好巧不巧的是玉女派曾经的首席弟子如今的掌门人沈月盈(详见卷一第二章)也在此间酒肆二楼的雅间用饭。
她的坐席紧靠窗边,感觉包间内有些闷便随手打开了窗户,目光随意一瞟便定格在了某处再也无法移开,她所看到的正是安静用饭的风胜雪。
神秀俊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沈月盈作为玉女派的掌舵人且年纪足够当他母亲,自然不会如怀春少女一般花痴的紧盯不舍。
初时只是心中惊叹道:好俊俏的孩儿!
然而观其眉眼轮廓,隐隐模糊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孩子的面貌似乎……似乎有几分像那个人!
但更多却像她,莫非……
深埋多年的心思再度浮现,她多年来无波甚至枯寂的心海荡起一丝涟漪。
罢了,当初爱他也好,恨他也罢,往事已成云烟,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但事实上她真的放下了吗?
当初她负气离开边城不久便得知风玉阳的死讯,而后便从宗门星夜赶至,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去他坟前咒骂、发泄,可在赶路途中心态早已悄然发生变化。
她在心中替他辩解,一定是风玉阳得知自己必死,才狠心拒绝她并且恶语相向,他一定是不想自己在他死后伤心难过。
待来到边城,看着他孤寂的坟茔,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她哭诉道:
“玉阳哥,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你了。你怎么可能不爱我呢?你故意冷落我是不想我在你死后伤心难过是不是?是不想我随你而去对不对?我听你的,我一定好好活着……”
可惜孤坟无法回应她的倾诉,只余佳人肝肠寸断的哀戚。
之前她心中还有恨意或者侥幸,此后便只剩虚无,或者说被她压抑在了某个难以察觉的角落。
十数年来她整个心都扑在宗门事务上,无任何杂念,是以如今三十有七仍是孑然一身。
未想心绪又因他起伏,沈月盈自嘲轻叹过后就要收回目光,此时那少年同桌一人蓦然起身,她下意识的看去,心中已是波涛万丈。
竟然是她!
那这个少年是?
他真的是风玉阳的儿子!
这个瞬间,沈玉盈心中五味陈杂,各异思绪纷乱,甚至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孩子如果是她和风玉阳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沈月盈失神之际,一名桃李年华的秀丽女子咬着筷子问道:“师父,您看啥子哦?”
“嗯?没什么,下面有个少年十分俊美,为师刚才想着要不要替你说个媒呢。还有跟你这死丫头说了多少次了?吃饭不要咬筷子!二十岁的人了,这般没个正形,还要不要嫁人了?”不愧一宗之主,沈月盈轻描淡写间便化解了尴尬,还顺带教训了一番门人。
韩娟儿似乎并不太惧怕自家师父,反言调侃道:“怕个啥子嫁不出去哦?师父不正要帮我说媒吗?让我看看未来夫君长啥样子。”说罢便来到窗边向下四处打量。
仅仅三息后,韩娟儿发出惊呼:“哇!这个娃儿长得好乖!我太喜欢咯!旁边那个是他姐姐吧?姐弟俩真是绝咯!”而后又苦着脸说道:“师父一天天的就晓得消遣别个,这娃儿好看是好看,但年纪怕是小我半轮,啷个可能跟我凑一对嘛!我愿意他姐也不得愿意。”
沈月盈对于爱徒“目无尊长”的行为见怪不怪,并未出言呵责,只是调侃道:
“让你一直挑三拣四,谁都看不上,再过几年就拖成老姑娘了!现在看中一个,人家又小你半轮,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韩娟儿驳道:“瞧您说的,早些年这个娃儿只怕还趴在他娘怀里吃奶呢,那时候我就算遇到也不能啊!否则不被他老娘和姐姐追着打?再说了您不也是老姑娘?我看呐,我也不嫁人,咱娘俩儿两个老姑娘过一辈子得了!”
看着爱徒古灵精怪的样子,沈月盈气极反笑,也不解释洛清诗到底是少年的姐姐还是老娘,抬手便在韩娟儿头上敲了一记:“你这铁嘴姑娘鬼扯的本事真是一套又一套,行了别看了,吃饭!”话毕又将窗户重新关上。
韩娟儿登时有些急了:“吃饭就吃饭嘛,关窗户做啥子嘛?”
沈月盈轻笑道:“省的你只顾着看那孩子,耽误了吃饭,一会还要去酆都呢。”
韩娟儿继续犟嘴道:“关了才耽误呢,心里老惦记着。要是看着那个娃儿的脸,吃饭都有滋味些……”话毕涮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果然原本鲜美的食材在嘴中形同嚼蜡。
看着似乎当真有些不悦的爱徒,沈月盈只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并未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关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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