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里,不由自主的幻想着初邪以最果敢和坚定的声音,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也同样是抛弃我的命令。
她现在真的很厉害了……那种洞察力和坚韧的神经,与曾经燃墟是在同样的高度。
“最后的时间,初邪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就在那台CRK里面,让我转交给你。所以我来了,算是完成了她交托给我的任务。”
我捧着那台CRK,双手不断的发抖。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了么?”我问。
“没看。”汞先生这样说着,站起身,嘴角翘了翘。
这是他唯一一次笑容,而我看懂了这笑容的含义。
他说了一个简单的谎言,一个不怕我识破的谎言。
以他的立场,是绝对不可能视这种私密情报而不顾的。
他不是那种恪守准则的迂腐者,但同样也不是毫无道德观的下等人,他在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对我表示尊重。
汞先生走到门口,关上大厅的门,留下我和阿纱嘉在里面。
我颤抖的打开那台CRK,上面只储存着一段录音。
我伸出食指,点击了播放键。
或许是由于信号传输的缘故,文件在播放的时候夹杂着有些浓厚的干扰。
沙沙的白噪音之中,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我在万分之一秒内就听出,那是初邪的呼吸声。
就是这么微弱的一丝响动,立刻夺走了我的心跳。
那是被压抑在嗓子深处的呼吸声,我仿佛能感觉到,女孩为了控制僵硬的喉咙,全身都在颤抖着。
我能看到她颤抖的双肩,还有紧咬的双唇。
足足十秒钟,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泄露出一声短促的抽噎。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面对着这道迟来的信息,我最终还是无法逃避——我和初邪之间,已经相隔了整个宇宙。
她的声音像是一只向前伸出的手,想要紧紧抓住我的衣襟。
可是,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我们两个之间都已经错开了无尽的距离。
初邪的抽泣声中,隐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她的背后忙碌着。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刚刚下达了启动跃迁门的命令,整个舰队的控制组都在疯狂的运动着。
“对不起……”初邪用尽全身气力勉强凝结出一句还算清晰的话语。
“没关系……”我捏着CRK,以她永远无法听到的方式,轻轻回应道。
录音中的初邪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哭泣着,哭的像是在冰天雪地被扔进了荒野中的孩子。
我也站不住了,抱着那台CRK坐倒在地。
“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原谅我的,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你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选择了他们,没有选择你……奥索维说对了,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可是我还是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
“好羡慕阿纱嘉。当我发现自己必须担负这种责任的时候,才明白她的选择是多么的简单和幸福。如果我从没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就好了,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初邪勉强说了这样的一段话,再次沉默起来。
她努力压制着几乎崩溃的情绪,想让自己多对我说几句话,却怎么也做不到。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平顺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来找我。”她突然吐出这样一个词。
“第三艘飞船已经用自动程序被安置在月球背面了。跃迁门如果被破坏,至少那艘船能保下来。想办法登上那艘船,航道都已经设好!密码只有你知道,是奥索维CRK的……”
这时候初邪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准备就绪!”
“来找我!贪狼!来找我!!来找我!!不要忘了我!!”初邪提高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一切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了一片白色的噪音。
我知道,彼时彼刻的初邪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扔下通讯器,走向了开启命运之门的控制台。
我愣愣的捧着手里的CRK,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凝固。
第三艘飞船?去找她?初邪还在等着我?
脑海中瞬间被某种剧痛却清凉的东西狠狠地冲刷过去。
突然,本以为已经结束的录音文件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梅尔菲斯捡起了被初邪丢下的通讯器。
“三百六十光年。这种飞船的最大速度是光速的百分之六十三。算上加速和减速的时间,当你到达那撒琉斯的时候,至少需要八个世纪。那个时候,无论是我还是她,已经死了很久。”
梅尔菲斯冷酷的声音像神的忠告一样在CRK上回响着。
“她大概想要在抵达以后用低温休眠来等你。但我要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八个世纪的休眠?没人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当她开始为整个新人类的兴起而忙碌的时候,时间将如流水一般滑过去。她会一年又一年的忙着,把进入休眠的时间一推再推。她的热血和梦想,都在那片土地上生机勃勃的实现着,她会轻易地放手而去么?当她终于无法再忙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然老去。那时候的她,绝对不会让你见到自己苍老的模样。初邪就是这样的女人,你是最了解她的。到了那个时候,此时此刻的不舍和留恋都已经变成了记忆中的影子。于是她终于接受了现实,继续着她的优雅和野心,然后老去,死去,带着对你的最后一丝歉意和爱意。”
“认清吧,这就是现实。”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CRK,指节发了白。
“可就算我这么说,你还是会来的,对吧?”梅尔菲斯顿了顿,发出了一声哼笑,“无论如何,你都会拼上一切可能登上那艘船,跨越三百六十光年的距离,去找她兑现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即使你知道,自己会在八百年后,体会万丈深渊一般的绝望,但还是会在血浆和泥泞之中奋力反抗,以无比狼狈的姿态,丢下自己的血肉和尊严,去追逐她为你画出的虚情幻影。”
“我很羡慕你,因为你会以或者腐臭、或者卑贱姿态活下去,为某些事撕碎自己的信条,为某些事砸烂自己的自尊。充满了无法满足的欲望,被这种东西永远折磨着,并且活着。”
“那就挣扎吧,以抛弃一切的姿态挣扎,如果你认为这是唯一能够触碰到欲望尽头的方式……人,就是这么活着的。五彩斑斓的活着,哪怕没有得到想要的,你的挣扎也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就像曾经我与你并肩而战之时一样。”
“我和初邪不同,我不打算给你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会在那里等你,所以……永别了,朽骨贪狼。”
“永别了,兄弟。”
文件的时间指针读完了最后的一秒钟,然后自动关闭了程序。
“永别了。”我默默在心里说道。
我闭上眼睛,让梅尔菲斯的身影从脑海中慢慢的黯淡下去。
他一直对我发表的,关于初邪的议论,我从没真正听进去。
可是在那个时候,却被他言中。
初邪最终选择了她的生活轨迹,而这条轨迹,我没能追上。
可她又给我展现了一条无比渺小的可能性,让我有了推翻梅尔菲斯论断的机会。
这只取决于,我是否会继续相信初邪给我描绘出的新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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