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之前跟士兵模糊共生一样。此时于禁将自己视为士兵,掌控权交给君主,默认自己的生命与精神从此归曹操支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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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插一句,共生关系很容易被解读为“爱”或“士为知己死”或“忠义”。\r
但我认为其中有些不同。共生是非常专横的。双方默认掌控者的意愿是第一法则。一旦某事不合其意,就会当成对彼此的背叛。双方产生极大的负面情绪,包括愤怒,不安,受伤害,负疚感,自我质疑,自我苛责……等等。其潜意识类似于:“若我不能让你十足满意,你就会离去。而我将失去存活的意义,只有死路一条”。(参看注释篇四)\r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共生的另一特性,“通过对方来看见自己”。将对方视为自体客体,把自我的一部分投射到对方身上去。再将这个形象内化吸收,来形成稳定的自我。(具体请参看胡科特《自体心理学》,1974)不难理解,为何自我同一性不稳定的人特别渴望与他人共生,也特别害怕共生破裂。因为那意味着自我迷失,自我厌弃,和人格解体。\r
就像《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它缠着小王子驯化自己,因为“你驯服了我,我就不再是千万只狐狸之一,你也不再是千万个小男孩之一,我们会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唯一。”(大意)\r
也正因此,狐狸比小王子更在乎彼此关系能否持续。告诉他驯化的意义,如何对驯化负责,又再三挽留,不愿他走,都是对共生的维护。说不清到底是谁驯化了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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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共生也是盲目的。因为彼此同体,想当然就以为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而不去进行求证。\r
杀昌豨就是典型例子。按照魏军风气,这类情况显然有商榷余地。当时很多副将都劝说可以圆滑处理,至少折中一下,送俘虏让君主决断。怎么就上升到“失节”这么严重的高度?\r
因为于禁所追求的,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忠义。而是百分之百满足曹操的意愿。而曹操军令中完全没有表现出允许弹性处理的意思。虽然内心痛苦不已,于禁也只能不折不扣地贯彻了君主的意愿,斩杀旧友,作为君臣共生关系的献祭。\r
(※无双里有没有杀昌豨的剧情,我不记得了。三国志系列早年在人物列传里提到过。按照光荣的癖性,我猜真做于禁传的话很可能用这个情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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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曹老板是否喜欢与人共生。只从旁支证据来看,他非但不反感,还很热衷于亲手打造这类关系。\r
《三国无双6·魏书》里跟辽神的对话,其本质就是:“你所有的自由都归我控制。没有我的许可,你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不能擅自犯险,甚至不能决定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指受伤,勿想歪)。”\r
看似温情的对话背后,其实是对自主权的全面剥夺,程度严重堪比蹲监。但手法很高明,辽神当场就带着感动掉坑了,一头栽进这个甜蜜的监狱而不问其他。所幸辽神心理基础好,“受害”程度就有限。\r
对辽神都这样,何况自动送上门的干将军了。\r
不过必须得说,曹操并没有共生的需求。应该双向起效的情感机制,实际是单向的。比如对关系断裂的恐惧,曹操就压根没有。他只是利用这种心态稳固将领们的忠诚。心理没问题,就是性格太恶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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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在于禁的角度,兼君主、权威、知己、亲密关系的另一方,多重角色于一身的曹操,毫无疑问是最佳共生对象。又因为能同时满足上述条件的人选太少,实际也是唯一对象。\r
而曹操又是个喜欢通过这类关系控制属下的人。如果下一代无双保留史实剧情的话(我猜可能会史实跟架空共存),其悲剧收场恐怕跟君臣双方共同缔造的共生有很大关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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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致死的共生\r
樊城之战是一切的转折点。\r
史料记载中,导致一死一降的客观因素非常多。比如说战况不可能翻盘,死战已无意义,摆在面前只有自尽投降两条路。庞德是新人,顾虑较多,于禁相对负担少。选择投降日后还能回魏军效力……等等。个人猜想说不定还有些幕后旁支原因,这里就先不谈了。\r
只说光荣撷取史料编织成的樊城之战。除上述那些因素之外,我觉得心理层面上,于禁也确实不能选择死。\r
要知道曹操可没说战败了你就给我去死这样的话。于禁若主动选择死亡,等于脱离了对方的掌控。用死亡来剥夺掌控者对自己的支配权,从而彻底摧毁彼此的共生关系。这不是忠诚,而是最暴烈的反叛。\r
试问干将军有这愿望吗……失去共生,比死亡更恐怖。这种非理性的情绪十分强大,是求生本能之外的另一重动力。\r
也是因为共生,于禁想当然认为彼此能全然理解并信任对方。如同当年追逐青州兵时,他信任曹操的判断力,曹操也会准确解读他的行为和动机。(※此情节多次见于三国志系列的人物列传,说不定下一代无双会用,我猜不准。因为敌对方是夏侯惇的军队。)\r
综上,促使干将军“一死以全名节”的动力不充足。最后选择投降,也许正是这种心理与客观因素相权衡的结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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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好像没做过于禁被俘虏后的剧情,无从得知具体情况。但这段日子肯定很煎熬。\r
普通道德层面,投降是“失节”。对有精神洁癖的干将军来说,压力已经很大。身在敌营也不会碰到什么好事……这些情况于禁也许多少有所预计。但他肯定没想到,君主此时竟落井下石。\r
“相知三十年,还不如庞德”,这话一般情况下叫赌气。居于共生关系之下时,就变得很有杀伤力。\r
于禁对君臣共生的重视,行为心理双方面付出的程度,都毋庸置疑。而掌控者却说:“你仍没让我满意。”对庞德的认可,更突显出作为掌控者的失望。其背后根本意义,是对共生关系的否定。\r
这就相当于小王子对狐狸说:“驯养你三十年,你却跟千千万万没驯养的狐狸一样,都让我失望了。我们之间的驯养还有意义吗?”\r
无论游戏或历史,曹老板都是时常任性乱来的主。佛魔皆在一念间……就这事说,我认为他是心存恶意,故意为之的。\r
这时君臣分隔两地,失去直接联系,实际上共生已经被阻断破坏。所能依赖的只有心中的信念。这种单方面宣告破裂的言论辗转飘到于禁那边,带来的打击会有多大,也不难想象。\r
在于禁被俘到曹操过世的这段日子,曹操甚至都没遣使交涉。不要人回来,不给澄清自辩的机会,也不愿再重构——当然可以说因为忙不过来,但总归是放任不管,听之任之了。\r
曹老板冷漠的态度跟言论,都出于同一种心态。只有舍弃,才是对共生者最大的鞭笞,最严重的惩罚。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正是舍弃的具体表现。\r
唔,这么恶劣的小王子,害得童话都不美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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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说,共生关系如果破裂,不仅表示一生为之而做的献祭毫无意义,也代表自我存在的价值遭到全盘否定。随之而来的将是自我迷失,自我厌弃和人格解体。\r
“失节”所带来的压力已经很难承受,周遭又都是敌国将领,情感极其孤独。这种处境中,任何人都无力再去面对共生破裂带来的恶果。这不光于禁,换谁都一样。如此多的问题集中到一起,组织一个现代心理治疗团队都得长期抗战,何况三国时期没心理学门诊可挂。\r
不过无论三国或现代,人类本能都没变。面对致命打击时,会自动开启心理防御机制。拼凑甚至是虚构出某种较能接受的情形,说服自己去相信。除非有回避不了的反证,或做好了承受的心理建设,否则当事人明知是在自欺欺人,也绝不会舍弃这最后一点希望。\r
曹老板的话肯定是二手消息,这就给了侥幸心理存在的空间。或许是传话者有恶意,断章取义或误读,可能是一时气话不是真心的……各种可能。总之于禁回魏国之前,接受事实跟防御机制这两种心理一定在频繁交战。\r
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曹操的态度对于禁来说确实严重到能决定生死。如果心里一点希冀都不存,全面接受君臣恩断义绝的事实,恐怕直接就死在吴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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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自欺最终仍不免被戳穿。\r
参拜高陵(此事三国志系列人物列传里每次必提)所见那幅壁画,跟曹操当初所发言论,及于禁心中的隐忧,这三者相印证,指向同一个信息——曹操确实到死都没有原谅这件事。不是旁人误读或一时气愤失控,就是当事人根本不想宽恕。\r
若没有亲眼看到,共生还可以在幻想中延续。但这幅壁画安置在曹操陵墓,混淆了“后人特意安排”与“死者的表态”之间的界限。其中隐含的意味尖锐而深远,确实刺得又准又狠又震撼。直接把人逼入死角,使之必须面对事实。\r
丕殿这做法当然不厚道,但曹老板生前确实没有表达过宽宥的意思。在魏国这个环境里,当事人不免感受到一些细节和线索。接受真相是早晚的事,或许换个方式,不这么戏剧化罢了。\r
与《小王子》的故事相比,这种结束方式坏得多。掌控者带着被背叛的愤怒“辞职”,共生破裂的过错全部推给受控方。并随着曹操的去世,不再有任何挽救余地。\r
此时于禁还没卸下“失节”所带来的道德层面压力,又要被迫面对“背叛掌控者”的沉重负罪感。再加上共生崩裂后一系列恶果,不啻一场排山倒海的毁灭性灾难。\r
要知道现代社会仍有无数年轻人面对人格解体,自我迷失,存在价值崩溃时,都会被逼到嗑药,自残,自我毁灭。何况一个没什么排解途径可选的憔悴老人。难道指望他用剩余不多的时间,重新建立一套健全的心理机制来自我拯救吗?怎么可能。那绝对是神不是人。\r
于是,其看似不可思议的病逝,也将是必然的结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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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小王子所驯养的狐狸被弃之于生命的荒野。过去的荣光与回忆挽救不了心灵的陨落,死亡反而成为值得期待的解脱——那应该是非常绝望的一件事。\r
但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他的狐狸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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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本来说是根据游戏推测角色,但因为游戏所给的相关剧情比较少,很多地方还是得参考史料。不过差不多啦,反正光荣也是撷取史料组织剧情的。\r
以及,共生关系分析起来好像很病态,其实它广泛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日本的情况比我国更严重,光荣将之应用于角色塑造上,也很正常。\r
重点是,游戏角色≠真实历史人物,并且我真的不是黑!!o(>﹏<)o虽然极不靠谱地借解读游戏来复习了一遍当初学过的东西,但我真的是无双粉啊!我真的超爱曹老板的一定要信我!以及越写越觉得被驯养的干将军很性感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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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看不看都行的注释篇\r
共生关系是联系自体心理学,人格发展,非正常心理学,心理动力,认知……等一系列理论而形成的一个庞杂概念。我这种水平一两句话概括不来,只能举几个有助理解的例子。\r
最典型的是父母与子女。特别在婴儿时期,混沌无知的孩子默认父母(主要是母亲)与自己是共同体,父母也会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人格思想精神等等,投射到孩子身上。之后孩子独立人格逐渐形成,不再接受这种强加时,双方的精神开始相互绞杀。到青少年时,就进入了关键期。此时孩子的反抗达到顶点,若父母已坠入病态共生不能自拔,将会感到无比受伤,并采取种种手段来遏制反叛。其结果若非孩子的自我被全面抹杀,就是共生关系与情感一起断裂。最糟糕的情况,一方或者双方只得选择死亡来彻底粉碎这层关系。\r
理想情况是,父母能意识到共生的不健康,并加之合理引导。在保留感情联系和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将共生解体,转化为浓厚的亲情。\r
但这在现实中并不多见,沉浸在病态共生中的人们很少清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更遑论采取有效措施。现代社会有很多病态共生发展到极致,以至产生各种悲剧的例子。\r
关于共生关系,美国心理学家南希·弗莱迪所著《母亲/我自己》一书很有代表性。国内心理学家武志红也曾结合中国文化,浅入深地探讨过相关问题。\r
成年后,共生关系距离我们也并不遥远。小到家庭或情侣,大到国家,不大不小比如公司企业,都在追求着团结无间和高度忠诚。这可以视作共生关系的一种延伸。(具体参看注释二)\r
只不过追求归追求,由于缺乏情感基础,除家庭或情侣关系之外,其他关系里很难建立起真正的共生。如果每个成员都拥有完整稳固的自我同一性,那就更不可能了。即便真有,其程度也会有控制。不会发展到“背叛者去死”那么极端。(具体例子参看注释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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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二:从周王朝开始的宗法礼教,使每一个人在社会中都有自己的地位,安心成为群体的一份子。而这个群体,大到一个国,小到一户普通人家,对其成员的忠诚度都有着高度要求。对于背叛了团体的人,社会整体倾向是人人得而诛之,比如不孝,比如叛国。当然究竟什么行为才算不孝或者叛国,其定义随着时代更迭而有所变化,但核心始终没变。可以说,群体和共生是相辅相成的两面,贯穿在我们的民族文化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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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三:同样是情侣共生,自我同一性有缺陷的人在面对分手时,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理由,都会视之为背叛,并产生严重的仇恨,甚至可能以杀死对方来施加惩罚。但自我同一性成熟稳定的人,虽然也会非常痛苦,却会采用更理性的方式来处理,也不会产生“盼望对方死”这种程度的仇恨。\r
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当一对情侣能营造出共生关系时,至少其中一方的自我同一性一定是出了点问题,可能是由于感情的催化而遭到破坏或倒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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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四:这种心理反应,掌控者和受控者体验角度略有不同。只有被受控方依附时,掌控者才能感受到自我被肯定,因此他们也很害怕失去这层关系。受控者一旦流露向往自由的苗头,掌控者就会感到被伤害,继而愤怒,痛苦,不顾一切扑灭自由火苗,一再加固自己的控制力。\r
一旦掌控者表达出不满,病态的受控者会归咎于自身。无论实际上谁对谁错,受控者都会有负罪感,随之作出种种赎罪的举动。掌控者的怒火越强,受控者在赎罪上付出的就越多。\r
但无论掌控者或受控者,其背后的动因都是:“如果我不这样做,你就会离开。而我不能失去你。”\r
这就是共生的可怕之处。“失去你”的恐惧,压倒了理性,自尊,逻辑,是非观……等等一切。为躲避这种恐惧,沉浸在病态共生中的人们愿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内一切代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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