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长点点头,做出个OK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汽车,“你随意吧。车上还有急救药品,你自己应该知道怎么用。”
在简短的应了句后,少女爬上车,在继续通过几个电话后,再处理了下伤口。
在此期间,劫雷连续不断,仿佛钱塘江的大潮般连绵不绝地起伏着,而地面上笼罩着整个公寓的大结界也在少女的面前逐渐地成形着,不知看了多久,突然,夕夏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到一个激灵,少女惊醒过来,下一刻,自己已经从坐着变成平躺下来,眼前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脑子里还恍恍惚惚的,入眼的雪白的天花板亮得刺眼,鼻子里嗅到淡淡的花香。
“醒了啊。”一个温和的男音从旁边传来。
夕夏本能地想要跳起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住了,少女低下头,像是认错般轻轻地说道:“师傅……”
作为国家针对于异变的调查局,虽说在初级培训中采用着宛若大学一般的工业化教程,但是一个讲师面对整个班级的学员终究力有不逮。
到了实战中,还是吸取了传统的门派和公司项目经理类型类似的师徒“传帮带”的模式。
由一个高级专员负责手底下的新旧成员,以老兵攻坚,新人协同的方式互相弥补,吸收经验。
看到少女苏醒过来,师傅有些难看的脸色和缓起来,“看走眼了。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孤魂作祟,居然不小心误判了,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职,幸好你自己也灵机应变,挺过来了。这次事件被判定为B+级异变,能够活着从里面出来,并且破除那个高阶结界,很不容易了。总部里对你的评价很高,现在你的等级调成丙等下上品。”
在听完师傅的简单介绍后,少女只是简单地应了句“谢谢。”
九品中正制,每个阶级都分成上上品,上中品,上下品,中上品,……一直到最后的下下品。
假如是以前的自己,在一口气连跳4级,从丁级的上中品到了丙等恐怕会高兴到不得了吧。
可是……可是如果是要以别人的牺牲来换取这样的成果,哪怕是心里知道以双方的实力差而言,牺牲在理性上来说很难避免,可是心里还是充满了没法描述的苦涩和哀伤。
夕夏隐隐地知道,那个初逢的少年,已经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少女恍惚间想到了曾经好不容易等到的昙花,美丽,芳香。
却如流星般短暂。
虽然短暂,却很亮,很亮。
闭上眼睛,尤凌的记忆在脑海里还是那么清楚,甚至再回想一下,那个男孩子的肌肤的体温都还残留在自己的身体上。
可是,他不见了。从最后的情景来看,恐怕是诀别。
“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啊,假如修炼得再强大一些,那么一开始就根本不需要有这这样的牺牲了。”心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对方倾述,可是,那个交托生死、双方互相吧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对方的男孩已经不在了。
他究竟是被那邪灵熏染同化,最后在污秽灵能和现实的“悖论”中引来的天劫中被击入地府,还是在纯净的雷光中被净化,回归到应该去的九泉呢,还是再度沦为孤魂野鬼呢。
一想到这无限多的可能性,夕夏感觉泪腺一酸,泪珠簌簌地又流了出来。
“老头子们现在可要头痛了,在大都市的住宅城区爆发了模因事件,虽说第一时间就被压制处理了,本来想定性成地下毒气泄露,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这种大规模的异象,就算是紧急调人来催眠洗脑都来不及了。搞得人心惶惶,舆论上压力太大。连那几个大国的灵异组织都发来询电,问是不是我们有意识地在暗地里搞献祭邪术试验,现在高层听说很震怒,局子里很被动呀。你醒了的话也得做个报告,别太伤心了。”师傅絮絮叨叨地说着,递过一个纸巾。
接过纸巾擦了擦泪,少女回过神,作出了决定,“抱歉,失态了。我想自己应该没事了,现在请求归队。并且我怀疑那场事件还有余波,请求申请通灵仪式进行检测。因为我当时亲身参与了模因爆发,请以我为媒介,进行通灵。”
师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哦,我估计意义不大了,现场全是被雷击过的痕迹,信息被破坏得很大。我估计现场有鬼魂,也不可能逃得出来的。而且召唤鬼灵要提供的阴气环境也被破坏了,在爆发事件后,国家已经让地质处的同事找到那个地下灵脉的节点,直接把它截断了,破坏工程很成功,现在顶多只有最后一点残留的阴气顺着惯性流过来。不过稳妥点也有道理。我回去的时候跟局长说下,让他调几个通灵专精的专员来协助下仪式。”
“那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夕夏撑起身子翻身下床,通过灵力过度解放的身体还是一阵酸痛,不过勉强行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别太勉强自己了。先去完成下检查把。对了,这是你的包。”师傅站起身来,朝着床头方向指了指。
在经历完一系列的精密检查后,医生们得出的结论是,夕夏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在过度解放灵力,释放身体潜能以至于虚脱伤神,需要长时间疗养才能恢复过来。
虽说代价不小,不过正面遭遇了天灾级规模的B+级灵异模因爆发事件爆发,仅仅的虚脱就能够逃生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喜事了。
最后的结论自然是准予出院。
由于全面的检查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之后,少女才好不容易地收到了最后的通知。
师傅已经接到通知赶回分部回去了,虽说口头上那么轻描淡写,不过作为东南方向的负责人之一。
在辖区里出现这样的超恶性B类事件,可以说整个分部的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恐怕这几周,都会有数不尽的报告要填和更多无穷无尽的调查把。
抱着挎包,夕夏一个人慢悠悠地在夕阳下被照得红彤彤的道路上走着。
慢悠悠的动作倒不是因为故作矜持的优雅,而是因为体质原因的“不得不”。
身上上弥漫的虚弱感还是没有消除,被超负荷动用的胳膊和大腿上也一阵阵地传来了隐隐的痛楚。
不过夕夏并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
如同医生在检查的间隙发出的感叹一样。
夕夏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存活,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简直是一种堪称奇迹的存在。
流转在身体里的痛楚,难受得让身体每行走一步,神经都发出令人想要呻吟的悲鸣。
可是,再多么难受痛苦,这股让整个身躯都感受到的不悦的知觉也正是活着的证明。
活着,比一切都好。
在入行接受成为调查员的命运的时候,少女就有了觉悟。
只要不是那种彻底丧失肢体、残疾,以至于失去了身体的完整性,让人生的道路都被迫为着身体而作出妥协扭曲的创伤,对于少女而言,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所以,夕夏也拒绝了医生想要开具镇痛药的建议,不仅仅是因为想要更好的感受到生命的存在,还有另一个原因。
每一步都牵引着整个身体神经里的痛,必须要用大部分的意志去压抑才能忍住不叫出声来。
也只有这样,被不断分散的注意力才不会一直想着那已经离开的少年。
走着走着,突然,夕夏觉得挎包中有些鼓鼓囊囊的,嗝得腰身上不太舒服。
就像是风湿病患者在阴雨天里感到关节酸痛难忍一样,浑身酸痛的身体也是敏感到了轻轻一碰就会产生痛苦异样。
幸亏绿化带道旁有用来供游客休息的长椅,夕夏坐下身,将挎包从肩头上解下,放在膝盖上。
打开扣带和拉链,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有整理好。
在挎包的一边的夹层,一只玩具小熊斜斜地歪到了一边,在包里面形成了个不那么突出的对角。
“哦。”嘴里嘟囔了句,夕夏将手伸进挎包,准备调整下小熊玩偶的位置。
当手指握住小熊的身体的刹那,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从接触的部位上传来。
夕夏愣住了,自己的灵力不听使唤地透过手掌向着小熊玩偶的方向流去,同时的,一股阴凉的感觉从玩偶的身上回流过来,在自己和玩偶的身上协调地组成一个循环的回路。
无法言喻的线如蛇般从手臂上向着体内缠绕,不,随着灵力的鼓荡,少女看到那根线本来就萦绕在自己周身,只是暗淡得几乎看不见。
此时此刻,那线正吸取着双方的灵力,两边的灵力共鸣着重新勾勒出形体。
这种感觉,熟悉无比的契约再一次地降临了。
无来由的,夕夏知道,契约的另一端,是尤凌。
夕夏的脑海里也传来了男孩有气无力的话,“夕夏,是你啊。”
沉默片刻后,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径直地在脑袋里传出:“既然你没死的话,看来我也没有被带走啊。”
夕夏觉得头脑里嗡的一下,原本已经做好了永远失去他的准备了。
如今一下子的惊喜,强烈的感情在大脑里震荡得几乎没有实际感了,一下子有千言万语在心头袅绕,最后到喉咙边上只化成一句话:“你还好吗?”
“不太好。先是被那个大家伙吞掉,然后又是被雷劈。再过了没多久就挨了炸弹,差点就和那个家伙一起被摧毁了。不过在那个家伙的里面,我也才确定了,那个自称刘山君的家伙,真的是个被求生执念覆盖的伥鬼啊。之前我还在奇怪,被心火劫烧穿的东西,怎么还可能留下魂魄来。”
哪怕是在脑内用精神对话,听到令人在意的内容,夕夏简直是要竖起耳边,有些紧张地问道:“那……那只伥鬼,死了吗?”
少年懒洋洋地答道:“放心,死得不能再死了。被满满怨念覆盖的妖魂,想跑出去哪有那么容易。在挨了公家的炸弹轰炸的最后时刻,我已经看到了幽冥的判官直接降临在尘世了。那股冲天的怨气,可是比黑暗中的灯塔还要显目呢。”
闻言,夕夏的脸色变得舒缓下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的表情又多了几分羞愧和无奈,“对不起,我自己先跑出去了。”
少年的语气还是有气无力,不过多了丝欣慰的感情,“没事啊,我辛辛苦苦地为你断后,就是为了让你有机会逃出去。结果你还没逃出去的话,那才是要完蛋呢。假如没有人把结界内被蒙得严严实实的”错误“和外界相通,引发”悖论“产生反应的话,真到了硬碰硬起来的时候,我两只能手拉手一块到它的肚子里去了。”
一边说着,少女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小熊轻轻地动了动。小熊玩具软绵绵地小掌轻轻地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
“嗯。”像是这个动作开启了感情的阀门,夕夏故作坚强的样子一下子土崩瓦解了。
少女哽咽着抱起了小熊,以更大的力道,反握着那毛茸茸的小掌,娇俏的脸蛋深深地埋在了小熊的肚皮上。
哭泣的声音却是异常的小,娇娇细细的声音像是小动物般轻吟。
脱框而出的眼泪毫不保留地从脸颊上滚滚地留下来,打湿了玩偶的外套。
“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嘛,别怕。我说过的,要和你一起活下来。”被少年附身的小熊笨拙的摆动手臂,极力地安抚着夕夏的情绪:“也是多亏了你。幸好,幸好你最后活着跑出了雷击的范围,也幸亏你开始的时候给我净化了邪气,否则,我根本不来不及通过契约被牵引到你身边,只能和那个被无用的妄念附身的妖鬼一起陪葬了。”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巫术知识不是必备的把。”夕夏突然从小熊的肚皮上抬起脸,疑惑地问道。
看上去心情很好,少年并不忌讳说出自己的秘密,“嗯,才发现嘛。我本来以为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嗯,从哪里开始介绍呢……我一开始就介绍过了,在那个巫师死的时候,整个公寓被他驱使的伥鬼都围拢到他的身边吃掉他的血肉,撕扯他的魂魄。我自然也在其中,在吞噬中得到一些知识,很正常的。只不过幽灵的怨气很容易干扰神智,很多情况下压根想不起来罢了。那只伥鬼得到的分量可是最大的,所以它也就被老巫师的执念给覆盖了。真是白痴。不过无所谓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原来如此。”夕夏点点头,语气中出现了丝沉重。
脑内的对话还在继续,接着,少年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疑惑和为难。
“也对呢,我的记忆告诉我,对于人来说,吃人其实说起来很恶心的。我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回忆这种事情却没有什么感觉,其实这么说起来,我应该也是早被污染了。”
“夕夏,忘掉‘我参与吃掉巫师’的这件事把。然后,爱上我,深深地爱上我吧!”
“什……”少女的眼中陷入了呆滞,宛若当初公寓的图腾在瞳眸的深处一闪而过,不过细细看的话,图案却又并不不同。
茫然地应了声后,夕夏接着皱起眉,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疑惑地随口问道:“奇怪,刚才好像想到了什么的。”
尤凌轻描淡写的说着:“嗯,不记得就算了把。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也对呢。”将这种事情抛诸脑后,夕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体上的疼痛还是那么难忍,简直连柔软的衣物和肌肤碰撞都能让过度使用身体的痛苦加大,不过,这种痛,也没关系了。
所有的代价,都有了回报。
就像是以为是悲剧的着作,看到结尾却是团圆喜剧。
再继续进行令浑身疼痛不堪的苦行般的行走没有必要了,少女叫了辆的士,带着自己的小熊直接乘车回家。
在车上,夕夏抱着尤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小熊仔的黑色玻璃眼睛对视着,看着都市霓虹的灯光在玻璃球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光彩,少女嗤嗤地笑了起来。
司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神色,不过并没有说话,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小心的前进。
虽说后座的女孩子突然就笑出声来在他听来挺莫名其妙的,不过他倒也是见怪不怪了,作为一个开车多年的老出租车司机了,见过的人和事都多了去。
刚才那个女孩子,在上车的时候眼角还满是泪痕,手里的熊玩偶也沾湿了不少,可是脸上却扬起着如释重负的绚丽微笑。
司机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见多识广的事例在脑子里组成了个简短的小剧场,神色不变地开着车。
这个年级的年轻人嘛,说到底也就是情啊爱呀什么的,肯定有自己的小故事啦。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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