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
连辩解的意义都没有,既不合理性也不合感性,只能称作逃避现实罢了……
但是。
但是。
它开得是那么漂亮啊。
“……你有在听我说吗,圣女殿下?”
略显不耐的声音将安拉回现实之中,一位老者正站在她的面前。
此刻所处的是要说是待客厅则过于安逸,但要说是寝室又过于华丽的房间里,四处拉着紫色的丝缎,垂着黄金的装饰,天顶以宝石砌出圣典中的故事,但四处却都见不到白之女神的神像。
兴许是信仰归信仰,再怎么也不希望日常起居间都被女神时刻注目着吧。
老者很有些年纪了,在周围高大威武的护卫中更显得如此,多年的养尊处优掩盖不住脸上的老人斑,佝偻的身躯套着也许有些过于繁重了的白袍,带着象征教皇身份的两重冠冕,一条泛着圣光的白布从两肩披下。
但老者此刻并未如他的年纪和身份那般端坐在软椅上,而是在铺满地面的天鹅绒毯上来回踱着步,脸上带着隐藏不住,或者也许是并没有想隐藏的焦躁。
“当然,弗利兹阁下。”安淡然地迎着他的视线。
“所以,所以那事情是真的吗?你为了歼灭魔族把一个村子当诱饵牺牲掉了?”教皇弗利兹急迫地问道。
“用约翰殿下的话术,我们只是为了防止情报走漏而耽误了疏散的时机,不过要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安合上眼,再睁开,“是的,我把一整个村子当诱饵牺牲掉了。”
“你都做了什么啊!”
老人的音调大幅提高了,“我们可是接受着白之女神的神谕,肩负着教化世人的使命,怎么能做出主动牺牲信徒的事情?”
“我并非想以数量衡量生命。”
安说,“不过就目前的战况来说,那对我们是最能接受的结果。若补给和贸易路线继续遭受骚扰,饥荒蔓延开来,那么需要放弃的就可能是整座圣城以及周边两位数的村庄了……”
“我知道你为了消灭魔族禅精竭虑,女神看得到你的奉献。”
弗利兹又一次打断道,“但这样,这样信徒们还会怎么看待我们,诸王国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偏偏还是在阿拉南的丑闻刚刚过去的现在……”
“请容许我的冒犯,前教皇阿拉南阁下的丑闻是您主动散布出去的。”
“那不一样!阿拉南在位那么久,没有民意怎么把他的党羽一齐清算……你为什么现在提那件事?你是想为阿拉南报仇使我难堪吗?说起来你的圣女名号还是他册封的,那个阿拉南私底下搞了那么多修女该不会……!”
安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旁边的护卫有些听不下去,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角提醒,弗利兹才重重地咂了下舌。
“……当我没说!总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重建教廷的威信!真是的怎么会这样,本以为魔族的出现正是最好的机会,那个碍眼的阿拉南也不在了,接下来就只要让诸国明白只有团结在教廷的指导下才有和平与繁荣才是……这样今年的贡金肯定会少,以后也更难调集他们的军队了……得让他们更切身地明白教廷的奉献,下次防线分配时让他们到最前线……”
弗利兹咬着指甲,逐渐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沉思中。
安既没打断的意思,也不打算就此离去,站在原地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壁画。
既然是圣典,大多故事自然都与女神有关,少数的几个例外很有些琐碎与无聊,这个壁画除了展示宝石的瑰丽和画家的技艺以外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因此安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株野花,长在日渐冷清的街道正中,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太阳便被车轮碾个粉碎。
但那是谁的错呢?
是植株扎根错了地方,是人类不该让它生长出来,还是因为女神竟让这一切有机会发生?
但女神早就不在了,白之女神毕竟连自己的陨落都没能阻止……
“弗利兹阁下。”安依然看着天花板的壁画,想着被碾平的野花,“您会怜悯生长在道路正中被车轮碾碎了的野花吗?”
“……什么?”
安终于转回头,看着错愕地转过头来的弗利兹,“扎错了根,在不合适的时机长了出来,连自己身处的世界都未能明白,连自己要做什么和该做什么都未能明白,就这么被过路的车轮,或者马蹄,啪啦地碾了过去,甚至行经之后都不知道自己碾到了什么的,这样的野花,你会为它哀伤吗?”
“你在说什么啊,哪有那种时间……”
“太好了。”
安微笑了起来,柔和的,毫无破绽的,但是也空无一物的透明笑容。
她迎着所有人的疑惑向前,一步,两步,右手轻轻放在银杖的顶端,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握把,被雕花的护手环绕在中,轻轻一拧,感觉得到杖身内部卡扣脱开的微颤。
咻——!
然后在所有人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之前,在所有人反应到将会发生什么之前,老者的首级已经脱离身体飞出,血液从脖颈的断处涌成喷泉,淅淅沥沥地落下,沾湿了少女的白衣。
“我也不会。”安维持着不变的微笑,甩去刀刃上的血迹,鲜血将地毯的细绒微微压弯。
“大、大胆魔族!竟敢伪装成圣女刺杀教皇!快说!真正的圣女殿下在哪里!”
护卫们终于反应过来,泛着寒光的长戟彼此交叉卡死了少女周身的空间,为首的卫队长大声厉喝道。
安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把染血的剑往身前一拄,半盖着长长的睫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问道:“真正的圣女,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想找的圣女,是指定在教廷的孤儿院里出生,度过童年,每日交流的只有修女,每日阅读的只有圣典,单纯的像张白纸一样会对路边的野花溢出同情的装饰品,还是……”
少女抬起眼睑,直视着面前的卫兵,一滴鲜血落在眼瞳正中,她眨也不眨,任鲜血与绿松石的虹膜交汇成一种可怕的色彩,“……别的什么怎样都好,只要能击退魔族,能消灭魔族的‘人’?”
被刀刃环绕之中,安的声音依然轻柔,仿佛薄纱拂过肌肤一般,正如她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
卫队长却被这轻柔慑得退了一步,冷汗从额角滑下,强撑着继续厉声道:“别想用言语蛊惑人,魔女!刺杀教皇是最严重的罪行,马上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对你的审判会在七天之内……”
“世事真是艰辛啊,不是吗各位,当下的判断,每每要受到未来的评判。数十数百年后的人们,总是难以理解当时面对的局促与困苦。”
安轻轻地开口,仅是如此,卫队长就赶紧地止住了声,仿佛被刀刃围绕的是他一般,“不过,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诸位是幸运的吧。”
“什……什么?……”卫队长无意识地开口问道。
“诸位今日面临的抉择,大概无论哪个都能在后世得到光荣的评价吧。”
安说,“是坚决贯彻自己的职责到底,即使牺牲在与魔族的战场也上无怨无悔,还是在更大的正义前不拘小节,为人类的最终胜利尽己所能……无论选哪一边,各位一定都能被作为英雄看待的。我保证。”
她稍稍抬起白刃,再拄下,剑尖刺穿绒毯,撞在底下的大理石上,叮的一声久久回荡在房间里,回荡在林立的剑戟中。
百合色的少女微笑着,仿佛接下来要决定的不是她的生死一般,“所以,希望各位不要有任何负担地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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