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渴望那个所谓的主,明明它给予的恐怖似乎永远超过了慈爱。不,主从未慈爱。她怕主怕得发疯,和信主信得发疯一样。她不知道这惧怕从何而来,就像不知道这信仰从何而来。
无边无际黑暗的冰冷挤压在她身上,让她接近窒息。这种黑暗不是任何的存在,在万物诞生之前天地间都是这种黑暗,直到主从黑暗中走出。主没有给出光明,它只是界定了黑暗的定义。当“黑暗”成为一个定义,“不黑暗”便也作为光明降临。接着万物从这两者间形成,好像海沙被巧手的工匠捏出造型。生命和文明如烟火般绚烂,而这一切都是出自主的手笔,自当用一切果实、一切劳动、甚至生命和文明自身作为对主的献礼,就像海底火山的光火在海水中凝固,最后依然化作火山身体上凝固的灰泥。而她只是灰泥中那最微不足道的一颗,被海潮卷着走向命运。
巨大的恐惧突然从身后袭来。那是主!幽灵鲨猛然惊悟,自己在第一眼看到主的时候主就没有离开自己,她并不是在回忆,而是主此时就在她的身后。她没有也不敢回头,那恐惧像是天翻地覆的灾厄,又像在身后不断坍塌而来的深渊。黑色而冰冷的液体从脚底升起,沿着腿骨上窜,然后是盆骨,腹腔,如恶魔的利爪攀援而上,一点点朝胸腔蔓延。
快跑!不听使唤的双腿同疯狂嘶吼的大脑和尚且狂跳的心脏形成鲜明的对比,幽灵鲨感觉自己要被撕裂,被嚼碎,从胸部以下断裂。她拖着半僵硬的身体拼命向前逃去,握着鲨齿圆锯的手颤抖得几乎将武器丢掉,但下一秒她庆幸自己没那么做。
敌人,那是敌人,自己背对着主逃跑,无边的黑暗像是一条窄小的巷道,敌人从自己的正前方冲过来了。他们似乎看不到自己身后紧追不舍的主,只是举起武器朝自己冲来。源石虫、猎犬、腐酸源石虫、自爆源石虫、整合运动士兵、整合运动机动盾卫...无尽的敌人朝她冲杀过来。她歇斯底里,疯狂地用鲨齿圆锯开出一条血路。飞速旋转的锯齿扬起大量的血液,这些血液在黑暗中呈现雾状,向她身后飘去。虽然依旧不敢也不能回头,但幽灵鲨知道这些血液都被身后的主吸收了,随着这血液的吸收,主对她的威压似乎也稍稍减小了些。但这减小微乎其微,像在大海中舀去一杯水,大海还是大海,依然是那样的无边无际。她不得不继续向前奔逃,用鲨齿圆锯荡平一切面前出现的东西来祭奠主的怒火...
夜,罗德岛医疗部,住院处。
和拎着斧子的凛冬换了班,已经快午夜了。斯卡蒂悄悄来到这里。此时已经过了允许探望的时间,医疗部也只有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在医疗部值夜班的通常是曾从属于莱茵生命的两位黎博利研究人员中的一个,她们不需要在夜晚休息。但偶尔也会是那个血魔——倘若自己的运气真的差到了极点。斯卡蒂相信,在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已经耗费了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可能下辈子的也透支了。
斯卡蒂不怎么喜欢医疗部的那些医师,似乎比起治病她们更喜欢把精力斥诸于科研上,病人对她们来说都是科研的观察对象似的。如果某一天某位病人的病情突然好转,没准她们还会为此表示遗憾——至少那个古怪的血魔肯定会如此。
她走在走廊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这非常难,做赏金猎人时她的确曾接手潜入的任务,并且确实也没人看到她“潜入”了,倘若不是被潜入的建筑成了废墟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理论上的。
她听到呻吟声了,那是梦中歌一样的呻吟,像垂死的银鲛叹气,像是哀魂在唱挽。虎鲸小姐血色的眸子里露出点点不忍的神色,她或许什么都忘了,但歌声她还记得。
“当”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背后的巨剑不经意间剐蹭到了舱壁。这在平时也不是很少见的事,但不大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谁?”无人机上挂载的照明灯光打在脸上,惊慌还没来得及到来就已消散,斯卡蒂的神色甚至没来得及波动。还好,至少不用担心被拉到医疗部的办公室里,被软磨硬泡地喝一些莫名其妙但就目前来说对自己似乎完全无用的东西。
“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赫默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她调高了无人机的飞行高度,让它看起来像是舱壁天花板上的应急灯。
“她做噩梦了。”
“病人的精神状态我们会监控,而且把病人从噩梦中吵醒绝对不是有益的做法。”赫默比斯卡蒂少说矮一个头,但在涉及科研和病人这两件事的时候,她身上总有种那别样的执著,这令她的气势一点也不比面前的虎鲸小姐弱。
“我不吵醒她。”
“这个时间点任何可能打扰病人休息的请求都不被允许,这是原则。”
斯卡蒂的手一时间握紧了剑柄。面前的黎博利研究人员那么脆弱,她轻轻一推可能都会把她击倒,再也爬不起来——就算她像在战场上那样治疗、强化注射、无人机全开也没有用。有那么一两秒钟她真打算这么做,但是看着赫默脖子上的工作证,想想她主治医师的身份,想想幽灵鲨的病情还指望着她,这份纯粹由理性的利害思考组成的决断最后走向了可控制的一端。
她把右手伸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在赫默有所反应之前,五指在洁白无瑕的皮肤上留下五道红色沟壑,白色的皮质翻起,稍微深一点就可能见血。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些被自己抓破的皮肤组织一条条从身体上拽下来。
“你...?”赫默完全没理解这种自残的行为,她手一挥,头顶的光芒晃了一下——医疗无人机飞到斯卡蒂头顶,治疗喷雾兜头而下,这个用量可以把遍体鳞伤的伊芙利特瞬间复原,却只能让斯卡蒂手臂上那还未见血的伤疤缓缓恢复完好。“我警告你,别想用自残的手法威胁...”
“我的皮肤组织。”斯卡蒂将那些白色的碎片捏在右手里,递给赫默“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么?”
“这...”赫默看着那些弥足珍贵的样本,一直不知如何是好。斯卡蒂的皮肤饶是常规利器也难以刺破,如果不是她自己动手,根本无法取样。如果是华法琳在此,她必定先点头哈腰地表示对斯卡蒂言听计从,然后想办法得寸进尺,用更多这样的交易换取更多的样本,比如肌肉组织和血液,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但赫默还是很正派的,当她心中同样重要的两样东西:科研和病人在此时发生冲突的时候,她也不知如何决断。
“可是...可是现在病房门已经锁了,钥匙在凯尔希医生手里。”她找借口抵挡了一下,变回人手的左臂却保持伸出的姿势没有缩回。
“我不进去。”斯卡蒂将那些皮肤组织塞进赫默手中“我只要在外面,把她的噩梦平息。”
“让开...让开...”
幽灵鲨绝望地在黑暗中逃亡着,面前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拾荒者,伐木机,屠夫,武装人员,重装防御者...肉斩骨断已经开启,身上的黑烟被黑暗同化到几乎看不见,她撕裂了面前的重装防御者,鲨齿圆锯强行破盾时发出嘶哑的哀嚎,崩断的锯齿豁开了她精致的面孔,和她全身的伤一比似乎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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