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靠近地平线上的连绵褐色山脉在升腾的热浪中扭曲翻滚,枯黄的灌木和稀疏的大仙人掌星罗棋布在亚利桑那州的荒僻沙漠上。站在半掩埋在滚滚黄沙中无人问津已久的一条州际公路中央,沿着两条断断续续的平行线极目远眺,跳动的地平线上陡然跃起一条由沙尘所构成的烟幕。一辆漆成橘黄色的雪佛兰Silverado重型皮卡以6.6升Duramax柴油引擎的澎湃动力驱动着宽大的越野轮胎,所经之处卷起蔽日的沙粒,又似一条盘旋的黄龙。
透过布满风尘的挡风玻璃,宽敞的驾驶室里稳坐着一名成熟却不失青春活力的太阳镜男子,晒得极不均匀的手臂暗示这是个不爱在海滩上晒日光浴却不得不进行长期户外工作的家伙。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前垂下一根反射着刺眼阳光的金属狗牌,已经完全黏在了胸口上。
车内空气闷热得出奇,为挡下沙子而紧闭的车窗完全阻挡了新鲜空气的流入,车厢里完全是个蒸笼。汩汩热汗顺着每一寸皮肤上大张开的毛孔涌出,再汇聚成水流,沿着发烫的脊背滚下。
油料表上的指针在左端晃动不停,为了节省宝贵的燃油,快要热得中暑的男人不得不关掉空调行驶。不到一小时,闷死在沙丁鱼罐头里的可怜家伙总算在喝光捉襟见肘的饮用水之前明白自己做出了个错误决定。但显然为时已晚。意识到手臂开始不由自主颤抖,思维渐渐变得迟钝,男人瞪着渐渐放大的瞳孔,明白自己正濒临脱水的境遇。
“再开一段路……就好……”男人望向挂在一旁的地图,确认了自己所处的方位。伴随着战争期间各国的定位卫星被全数击落,战后又不得不采用原始方式来为旅行导航。
体型庞大的金属怪物飞驰着,伴随着V8柴油引擎的轰鸣与车内颇有年代的工业重金属摇滚乐,昏昏沉沉的男人不知不觉之间错过了茫茫沙漠当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岔路口,驶上了他原本不应该驶上的道路。而那条装点着无数水泥裂痕的路面一旁,因风吹沙打而锈迹斑斑的铁制指路牌上赫然书写着“ROUTE 666”。
湛蓝且布满灿烂阳光的沙漠天空不知为何逐渐蒙上了一层浑黄,可变化太过细微,令人难以察觉。更何况两旁的滚滚黄沙当中,被遗弃的机械零件越来越多,掩映在无精打采的荒草之间,诉说起不为人知的恐怖。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公路,可车内的驾驶员并不知道。
车速渐渐变缓,刚刚还不绝于耳发动机的咆哮声戛然而止。男人忽然从迷糊当中惊醒,发现最后一滴燃油也被榨得一干二净,只好借助最后一点惯性,把方向盘打向右侧,让Silverado稳稳地停下。
虽说在长途驾驶后身体十分疲惫,男人身为某个私人军事承包商的医生,仍然长时间地可以保持头脑清醒——至少不至于当场晕倒。透过后视镜发现身后的飞沙走石逐渐平息,男人无奈地摇下被砂砾砸得伤痕累累的车窗,本以为会有些许凉风刮入车厢,谁知道股股焚风反倒把雪佛兰烤箱的温度提高了不少。
前不着边后不着店,男人心中渐渐慌乱起来。把铝制水壶里最后一点掺着悬浮物的水倒进干渴至极的口腔里,算是给焦躁的心情降了降温。然后伸出不甚粗壮的手臂把那张属于上一任车主的德国死亡摇滚CD取出,耳边瞬间变得一片沉寂。
“Scheisse(德语),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暗暗痛骂自己神智不清,竟然错过了岔道。按原计划他应该在半小时前就到达半途中一个废弃加油站的——那地方的燃油十年八载也用不完,可在这大名鼎鼎的横贯大平原东西的66号公路上迷路,可太滑稽了不是?
环顾四周,在太阳的曝晒之下,连习惯干旱的秃鹫都忍耐不得,纷纷逃走。身边除了几棵稀稀拉拉的杂草,便是张牙舞爪的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心底又无形之中增添起一丝恐惧,使得男人又流出一阵冷汗。
在接连几句刚学来的scheisse(德语)之后,对“医者不能自医也”深信不疑的可怜家伙只好从堆满装备的副驾驶座上摸出一台无线电呼叫机和一根X型天线,然后对着老掉牙的麦克风发送求救信号。
“这里是SPIAC PMC的一名公职人员,驾驶一辆雪佛兰重型皮卡于66号公路某处迷路,现已耗尽燃油与饮用水,迫切寻求救援。”确认信号已经发出,男人停顿了一会儿,不抱希望地重复了一遍,“迫切寻求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希望也一点一滴地渺茫。男人瘫坐在滚烫的人造革座椅上,越发感到虚弱,生命就如他体内的水分,不断流失着。在缺水的恍惚之中,男人甚至想从背囊中掏出那把peacekeeper,给自己来个了断。不过,他也懒得伸手去摸,干脆直接耗死算了。想不到曾经在SPIAC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自己几十年后也能成为大荒野上车壳子里的一具干尸,大喘气的男人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只不过是自嘲一般。
黄沙无言,抹过无垠的地面。
贰
You can run on for a long time,
run on for a long time,
run on for a long time,
soon or later god\u0027s gonna cut you down,
soon or later god\u0027s gonna cut you down.
装在重型机车两边的高音喇叭喧嚣着西部风格的曲子,张扬的大跨度前轮碾过一道道坡坎,沿途的无数石子像是躲着车手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拖着一根金属龙骨尾巴的高速巡警从车把上抽出手来,把另外一瓶橙子味苏打水开盖,然后不顾前方路况扬起头颅一饮而尽。
开玩笑,666号公路上谁不知道这个魔鬼般的家伙?维护一新的机车上挂着一面涂满图样的警徽形状的防弹盾牌,另一边还插着一支颇有威慑力的雷明顿M870霰弹枪。头上随意地斜戴着长着魔鬼角的牛仔宽沿帽,身披一件威风凛凛的短款黑色皮革夹克,从大敞开的外套间可以看见里面不拘一格的沙色高领衬衫。以正义的地狱公路高速巡警自居的金发双马尾人形少女,却有着一副小恶魔般的奇特打扮,反倒更像个游走在西部沙漠上的法外狂徒。
由于燃油紧缺,战间生产的重型摩托车不得不采用更便宜且动力更强的柴油发动机。当然做工也十分粗糙,几根造型粗犷的钢梁撑起高大的车体,简陋又庞大的柴油发动机横贯其中——据说和某款名叫长江750点摩托车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了减少工序,连油箱当中的防盗网也给拆除了。可以说,经历几任车主的大修大改,这台机车早已面目全非了。
狠狠拧动油门,时速表上的指针猛地跳到200KPH。强烈的加速度令M870瞬间后仰,后者随即从喉咙里爆发出得意的狂笑。
尖锐的笑声伴随着大地的颤抖出现在遥远的某处,奄奄一息的可怜家伙将他几乎粘合到一块的眼皮拉开条缝隙。对自己死亡的降临深信不疑的他只能用仅有的一丝思维简单地判定为严重脱水的幻觉,便把头歪到一遍,昏昏睡去。
“喂——喂!前面那个开雪佛兰的沙雕家伙,是你发出的求救信号么?!”伴随着M870机车上私自安装的警笛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喇叭里的音乐更换为M870的明知故问。男人听得十分清楚,却不能动弹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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