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肆也只是想想便作罢了,此时他敛了杀意躲在屋顶上,才有十足的把握不被许放察觉,并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念头而冒险。况许放虽然生得有几分女相,却不会令人错认,反为他英俊相貌添了几分妖艳惑人的感觉,唐肆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十分自信,甚至有些自负,因此多少对长得好看的男子存了些敌意,想来许放此时也与寻常男子的表情无异,更没有令唐肆窥探的必要了。\r
屋子里,许放发泄过后松懈下来,唐肆小心地盖上瓦片,准备回去休息——他已经无聊够了。也就是说,他的狩猎该结束了。\r
转机总是来得突然。那日唐肆正在洛阳城中闲逛,要为他漂亮的猎物寻一个合适的地方葬身,却瞥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着一件鸦青单衣,更衬得肤白胜雪,低着头匆匆走过人群,不知要往何处去。\r
看他未着戎装,也不像闲逛的样子,唐肆倒来了些兴致,远远跟着他左拐右拐,竟来到个欢馆前,那人也不在热闹的门前停留,径直从旁的小道拐去了后院,妓馆的后院自也不是随意进得,他又向前走了一小段,漆黑胡同里忽然探出个脑袋,小声叫道:“许哥,在这!”\r
唐肆看许放走过去和那矮小柔弱的男子攀谈起来,方才许放似乎有所警觉,他也不敢靠得太近,趴在房檐上看戏,可惜听不见两人说些什么,只见许放与了些东西给那人,过会儿又塞了个小包,那人不肯收,两人拉拉扯扯,急得那人声音都高了些,带着哭腔喊着:“许哥,使不得,这可使不得…”\r
最后那鼓囊囊的小袋子终是被许放塞进那人怀里,又同他说了会儿,这才走出巷子。那人送他到巷口,依依不舍地惜别,直到许放走远仍站在原地张望,半晌才从后院的偏门溜了回去。\r
唐肆好奇心大胜,跟着男子潜进屋里,见他先是打开大的布包,取出里头几本书翻翻,后又珍而重之地打开许放给他那小囊,里头塞着白花花几锭银子,连唐肆都有些诧异,那男子更是眼含泪水,将钱袋紧紧捂在胸口,好一会儿才爬上榻,自床板松动的暗格里翻出个匣子藏好银子,复又欢天喜地地扑回案前翻看许放送他的书。唐肆瞧了眼,不过和寻常书塾里先生教的书差不多,这才满腹狐疑地离开了。\r
回去时他自酒肆打了酒,晃悠着酒壶回想今夜发生的事,许放竟会行与人私会之事,那人不但是个妓子,还是个男人,瞧他看许放的眼,在幽暗的巷子里也闪闪发光,盛满深重情义,许放倒三言两语就把人弄得梨花带雨,唐肆在心里啧啧道,看着人模狗样,却是个寡情薄幸的负心汉。不过如今男子相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许放遮遮掩掩的,大约也是怕受人指摘,唐肆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r
那厢许放不知自己无端端被人误会,连打两个喷嚏,还道是自己身强体健,怎得像是受了风寒呢。他与阿湘相识已有几年光景,阿湘便是今夜与他幽会那男子,还在襁褓中时就给扔在了妓馆门口,便给捡了去,也不知姓甚名谁,怀里揣着个绣着“湘”字的荷包,阿湘、阿湘地,也就叫开了。妓院自然不养吃白食的,阿湘长成少年,显出姣好模样,就不叫他再干粗活,好生调教着给卖了,恩客们喜欢他弱风扶柳的样子,他吃的便少,个头没长起来,看上去也比实际小很多,似个少年模样,其实年纪与许放差不离,头前阿湘也算得上是洛阳城中小倌们中艳压群芳的一个,可惜这行当只爱那些年幼好摆弄的,到他这时已没有当年的风光了,好在阿湘也不在意这些,又因着性子好,以往的恩客们乐意卖他个面子,当中几个权贵对他也算照顾,日子不算难过。阿湘想要读书,又想替自己赎身,每日乐得清闲,许放便帮他一帮。\r
说起两人相识,也是误打误撞,许放第一次大着胆子进这种烟花之地,就遇上老鸨拍卖给阿湘开苞的初夜,他与阿湘素昧平生,只见那个半大少年睁着大眼睛在台上抖做一团,起了恻隐之心,便将他买了下来,这一买可叫当时的许放倾家荡产,回府还啃了小半月的馒头,不过这都是后话。阿湘与了许放,许放却傻眼了,他来这种地方原也没有什么打算,却横生枝节,又被阿湘连哭带求,稀里糊涂就滚到了床上,两人都是雏儿,阿湘还比他懂得多些,折腾了大半夜才完,这便算认识了。\r
许放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他虽也不与阿湘说什么,在他面前却是放松的。许放少年时便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同,他对那些漂亮害羞的姑娘不感兴趣,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少年们鲜活的身躯却会紧张慌乱,他师父极度厌恶这些分桃断袖之事,许放敬他爱他,只能苦苦守着自己的秘密害怕被高渐察觉而令他生厌。\r
许放本就比寻常孩子懂事,由此更加沉默,未免尴尬,也不常和府中一干皮猴儿似的小子们厮混,姑娘们初时觉得他持重守礼,久了又嫌他木讷冷淡;同龄的小将三五成群地去疯玩或者朝路过的漂亮丫头搭讪调笑也不会叫他;师父和师娘却觉得他稳重懂事,十分欣慰;许放每天便在校场上不厌其烦地练武,从天边泛白练到日头高悬,再从日头高悬练到夕阳西沉,一杆枪、一匹马、一张弓,他得到一切又一一失去,也从孤独的少年长成干练的将军。\r
因此认识阿湘对他而言多少是一种宽慰,阿湘温吞柔弱,却十分坚强,许放很喜欢他,两人相熟后更是觉得他像自己师弟一样可爱,自然不好意思再行云雨之事,只耐不住时偶尔互相纾解,倒似兄弟一般,这却是许放一厢情愿了,阿湘对他存的是懵懂爱意,不过苦于自己配不上他,从不曾点破罢了。\r
若非任务紧急,唐肆行事一向随意闲散,许放一事倒令他想起那些暖香袭人的尤物们,索性第二日夜里便去找乐子。\r
甘霖轩二层的小楼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唐肆真面示人,月白的内衫、黛蓝的外袍,头发随意一束,别一枚精巧的孔雀翎,才一进门便被团团围住,常在这里谋生计的姑娘大都知道这个偶尔光顾的俊俏公子哥儿,笑容邪肆、出手大方,一个个喜欢得不得了,唐肆正享受众星捧月的乐趣,忽然听见门口骚动,守门的都被制服,惊动了这里的主人柳木林。\r
她一叉手挡在门口,懒洋洋道:“这位爷,甭管您什么来头,我们这儿只有熟客,若没人带着,谁都不许进,您请回吧。”\r
唐肆知道柳木林性子古怪暴躁,准备瞧个好戏,便也回头去看,柳木林身材矮小,被淹没在张望热闹的人群里,倒是那不速之客比她高了一个头,不知为何没有硬闯,只站在门口局促道:“在下无意冒犯,但还请姑娘行个方便。”\r
这一看不要紧,惊得唐肆下巴都要掉下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竟是许放。\r
他仍穿着昨日那件鸦青色的衣裳,脸色有些苍白,见里头许多人看向自己,错开一步向门口阴暗处躲了躲,抬眼时正和唐肆四目相对,吓得唐肆出了一身的冷汗。许放看着他,张张嘴显然要说些什么,唐肆忙转身一揽那群看热闹的女子,坏笑道:“都杵在这做什么,春宵一刻啊。”\r
女子们娇嗔浅笑,拥着唐肆进去了。\r
其实这甘霖轩不过是个唱曲儿的地方,架子却大,想进要有常来的带着,或是得了腰牌,因此进出的多是富庶大户或有头有脸的人物。柳木林的靠山是长安城的大官,因而虽有些富户高官想进却被拂了面子,也是敢怒不敢言的。柳木林如今风光,早年却只是个被卖进戏班子的孤女,她爹原是边陲小镇的小官,却因不肯勾结匪盗而被害了有些人的利益,遭人诬陷病死在牢中,柳木林年幼无依,流落市井,一心报仇,误打误撞找到了唐肆,唐肆怜她孤苦,未取分文替她报了大仇,算是少有可得柳木林好言相待的几个人之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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