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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就站在那里,站在曾经高高在上的“主人”面前,她依然在笑着,笑容犹如刀锋般锐利。

鲜红的嫩肉还悬在她的两腿之间,给整个场景抹上一层瘆人的怪诞。

从她修长的手臂上,浓墨般的黑雾喷薄而出,翻腾、跃动,汇成没有光辉的烈焰。

“其实,我本来只是来带那位小姐走的。”那是空气中唯一剩下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恬淡柔和:“可是,谁叫你是那家伙的徒弟呢?”

她悠然地抬起手臂,从巫师面前缓缓拂过,黑色的烟痕飘散在空中,黑雾的中央,薄如蝉翼的东西若隐若现:“不过,鉴于你把小贱货儿我招待得还不错,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她停顿下来,凝视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告诉我,你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主人的嘴突然张大了,整个肥胖的身躯都在剧烈地颤动,甚至前仰后合。没有声音,但范凯琳觉得,他在笑,疯狂地大笑。

在无声的狂笑里,她注意到,那墨绿臃肿的皮肤开始变得红亮。

她听见女孩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下一秒钟,她重新跃下池子,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闪电,扑向她,抓住她,把她从桌子上拉下来,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她能感受到她唇间温热的气息。

“捂住耳朵。”她说。

咆哮的雷霆,万千太阳般夺目的光芒,以及炼狱般的灼热,一切,一切都在疯狂地颤抖。

在接踵而来的轰响里,被烧成血红的石块如雨点坠落,然后,倾倒的石柱与整块坍塌的天花板扑面而来。

末日,那一瞬她想起了这个词——“天地都要灭没,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融化”,正如圣书上所记的。

“求你收纳我的灵魂!”那是她心里唯一的呼喊。

但末日并没有来临。

她能看见毁灭之焰近在咫尺,却全都擦肩而过。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障壁环绕在空气中,护卫着她们身边的狭小空间,除了震耳欲聋的巨响,任何东西都无法穿透。

毫无疑问,是因为那个女孩。

“她到底是……什么?”她的心砰砰乱跳着,不知道是惊异还是紧张。

“这可不在计划之内。”女孩又笑了起来,像是牢骚似的抱怨。

光芒散尽,在弥漫的尘土和浓烟里,她缓缓撑起身子,用脊背顶起压在上面的那块巨石,骨骼咔咔作响,汗珠滴落在范凯琳瞠目结舌的脸上。

“爬出去。”她咬紧的牙缝里吐出声音。

范凯琳反应了过来,飞快地翻过身,匍匐着爬向缝隙尽头的空旷处。在那儿,她大口地喘息着,回过头,焦急地朝石板底下张望。

灰蒙蒙里,她什么也没看清,只听见了又一次骇人的巨响,石板重重地跌落了下去。

那一刹那,她觉得心猛地一紧。

但下一秒,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直接这么弄的话会伤到你,所以……”女孩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哦,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范凯琳,范凯琳?斯特恩。”她终于注意到了,在女孩身后,那块石板早已裂开,变成参差的碎片。“谢谢……”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女孩摊了摊手,依然带着那副标志性的微笑,但先前的娇羞和稚气已经消失无踪,带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那是……什么意思?”

“原本的计划是从天花板的通风管道走的。”

女孩抬起头张望着,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不过现在似乎行不通了……让我们换个法子吧。”

她思索了几秒,然后飞快地攥起范凯琳的手:“走吧,时间不多了,按照惯例,讨厌的家伙马上就到。”

“讨厌的家伙?”

“是来找我的。”

她拉着她迈开步子,没有了灯,只有余烬的黯淡微光,地面被烤得滚烫,空气里充斥着血肉被烧焦的恶臭,乱糟糟的碎石让范凯琳有点踉跄:“没什么,记住,不管发生什么,躲在我后面。”

女孩伸开手臂,黑雾再次喷涌着,化作透明的利刃。她举起手,挥向面前的石墙。

背后,白色的光芒正在亮起,穿透烟尘与黑暗,在墙上留下她们窈窕的影子。

“来了。”女孩说。

她一把拉起她,跃过墙上的缺口,冲进另一侧的走廊,头也不回地狂奔着。

身后,洁白如雪的光柱像洪流般喷涌而入,接着,是岩石在灼烧中爆裂的轰响和空气膨胀的汹涌热浪。

********************

“一定是那只炎魔!”

弥伦娜焦躁地敲打着栏杆,底下的大路上,整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正扛着长梯挤开人群,身后跟着戴黄铜头盔的工会技师。

整个集市已经乱作一团,商贩们匆忙地收拾着货物,各色各样的恶魔与牲畜拥堵在出城的道路上,密密麻麻的灯火汇成一条条翻涌的洪流。

她一直盯着的那扇黑门已经敞开了——当然,恐怕一时半会也没法关上,剧烈的爆炸冲飞了整个巨大的门扇,把它掀进底下的深渊。

现在,门里火光冲天,滚滚黑烟从门洞里发疯地往外冒,举着红灯的救火队正在巫师的带领下沿着专用通道往那边跑去。

计划已经被完全打乱了。

她原本期待的,是那个女人得手后进到通风管道里,点燃预先布设的发烟引信,当约定好的涵洞口冒出绿色烟雾时,她和卡图坦将着手制造混乱,吸引城市守卫的注意力,然后进入管道接应她们——她对这个计划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她考虑过许多种失败的可能,却完全没能想到现在的情况。

但有一件事,毫无疑问是不正常的——在爆炸发生前,守卫部队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并不是前往巫师的府第,而是和黄铜工会的人一起进了通风管!

都是那只炎魔捣的鬼。卡图坦说的没错,只需要看地图就能明白了——炎魔最后进入的地方,正是警备队的兵营!

那让她懊恼得发狂——这些天以来,她一直考虑的都是如何对付巫师和卫队,却完全没有想到过,还有另外一个家伙,隐藏在未知的阴影里,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到底想要什么?

和以往的大多数时候一样,对于行动的真实意义,她实际上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他们要用一个人类雌性去找到另一个人类雌性。

但通过最自然而然的简单逻辑,她能够腿短:他们要找的那个女人,一定很重要——而一件重要的东西,十有八九不止一个人需要它。

但……那爆炸是怎么回事?

根据她的知识与经验,她认定那绝不是普通的化学物,那应该是某种魔法,某种她未曾听闻的魔法,许多炎魔巫师都擅长制造烈焰与爆轰,她在战争中曾见识过许多,但这一次,远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次更加威力惊人——那个女人无疑已经化为灰烬了,也许连同他们要找的那个一起,如果她们的确就在那座堡垒里的话。

毫无疑问,行动已经失败了。

她气恼地一脚踢在栏杆上,这是近些年以来,她头一次遭遇败绩。

失败并不可怕,她明白,但眼前的这种方式让她觉得窝火:每个人都兢兢业业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但稀里糊涂地,事情就这么完蛋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法做——根本就不应该去信任一个人类!

丹顿的脑子里究竟搭错了什么弦?!

“行了,小姐。”卡图坦的声音。“我觉得我们该撤了。”那家伙还是吊儿郎当地笑着,指了指另一只手牵着的那头巨大的长毛驼牛。

“这是什么?”

“唔,是这样的,小姐……现在卫兵已经把守出口开始盘查了,我这样的大众脸当然不会有人注意,但你看起来就不大一样了,所以。”

他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我在那边客栈的马厩里砸晕了一个倒霉鬼,借用一下他的牛。”

她打量着那只小山一样的家伙,它也用茫然的蠢笨眼神望着她。

卡图坦正爬在它的背上,从货担里扯出长长的麻绳。

“来吧小姐,反正你不是第一次躲牛肚子下面了。”

她站在在那里,没有挪动步子。

不,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烈焰已经毁灭了一切,那么炎魔又能得到什么?如果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告诉卫队去搜索通风管?

“不,不行。”她决绝地摇着头:“那样太慢了,卡图坦,从出口到营地实在太久了。我必须尽快通知丹顿,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

小贩撇撇嘴,抬头望向穹顶,那里,灯火依然如星辰闪耀,黢黑的岩壁上,风扇在涵洞口懒洋洋地旋转着。

“唉,女人就是容易冲动。”他摊了摊手,把绳子丢过来:“带上这个,会用得着。”

“谢了。”她捡起绳子,挽在肩膀上,像只猿猴一样攀上某根水管,飞快地消失在灯海间。

********************

范凯琳赤裸的脚飞快地踏过潮湿的石板,她现在开始庆幸,自己在地牢里一直都有好好吃饭。

女孩紧随在她的身后,边跑指点她应该走哪边,她们在迷宫般的隧洞里狂奔着,不断地拐弯来躲避那穷追不舍的毁灭之光。

她知道她能跑得更快,但她在保护她,挡在那道如雪的光辉与她之间。

“那到底是什么?”她气喘吁吁地问。

“光魔。”

女孩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当发生违章使用能量时,它们就会出现——往右!当心!”

她推着她扑过拐角,飞快地挥动黑雾缭绕的剑刃,在石壁上切出新的缺口。

光柱击中了她们身旁几尺远的石壁,黑色的岩石在刹那间变得赤红如炭,紧接着化作刺眼的熔岩飞溅开来,女孩依然挡在她前面,几颗岩浆粒溅在她的肌肤上,嗤啦作响着冒起青烟,但她只是紧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拉起她冲向新的通道。

“本来是不会惹到它的,但……刚才屏障的输出功率太高了点。”

前方,路已经快到尽头,女孩的手从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压倒在地上,光柱如同激流从她们头顶划过。

她再一次举起剑,这次,是朝向地面。

她们一起猛地往下坠落,连同那块被切割下来的地板。

新的隧洞,但看起来比之前的要粗陋得多,没有平整的墙壁与地板,只有木头支架支撑着顶板,起锈的铁轨向远方延伸开去——似乎是个矿洞?

她猜测。

她们仓皇地爬起身,继续逃亡,矿洞依然在运作,戴着矿帽的矮劣魔用困惑的眼神打量着她们,还有人类,衣裳褴褛的人类,眼眶深深地陷进他们枯瘦的脸,她没有时间多看。

身后,白色的光芒再次亮起,然后是爆鸣与尖叫。

“我们打过许多次交道,我有些特别的法子,让它们射得不那么准,但……不是百分百有效。”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调皮的笑意。

突然,她在奔跑中弯下腰,伸手从路旁捡起一卷绳索:“借用一下!老兄。”

她们沿着铁轨狂奔,然后跳下某个通风井,那道光辉始终穷追不舍,它似乎根本不需要真正的“移动”,而是直接穿越一切障碍的阻隔,凭空出现在新的位置。

路的尽头。

新的开采面,岩石上的挖痕尚新,支架还没有立起。

女孩停下了脚步,微笑着,平静地转过身去,挺起没有了双乳的胸膛,面向那道正再次亮起的光辉。

现在,范凯琳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一只幽灵,光的幽灵。

它就漂浮在不远的空气中,大约一人多高,不同于世间的任何活物,看上去就像一袭轻薄的长裙,在虚空中优雅地飘摇着,散发着纯洁如月的光。

光晕之中,唯一的实体,是也许能被称为“头部”的东西,像鸟喙般的流线形,通体都是光洁的银色,雕琢着镂空的奇怪花纹,没有五官与面容,更像是一顶精美的头饰,或是一盏华贵的灯罩,在灯罩中央,小小的光球旋转跃动着,光芒夺目。

然后,它再一次射出了光与热的洪流。

没有爆炸声,没有燃烧与焦灼。

女孩的手迎向了那道光,墨黑的雾弥漫,就像至深的梦魇。

“最后一点能量,应该够用。”她说。

她抬起了另一只手,指向隧洞尽头。

无息的黑浪汹涌,穿透了顽石,穿透了一切,沉闷的碎裂声,然后是连珠般的爆响。

风,微凉的风,从新诞生的洞口扑面而来。

“走。”她的声音短促得不由分辨。

范凯琳楞了一下,然后钻进了那道隧洞,女孩跟在她的身后,光柱汹涌地喷向她的手心,昼与夜,光与影,在方寸间厮杀无息。

范凯琳能望见隧洞的尽头,在那里,光,同样是光,洁白的光,正从洞口温柔地射进来,伴着风声,和风里泥土与树叶的清香。

“那是什么?”她低声自语。

“地狱。”女孩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显得有点神秘兮兮。

地狱?

什么是地狱?

她突然觉得,这个词从未如此地近在咫尺,却从未如此地陌生。

她们抵达了出口。

晚风吹过壁立的山崖,她望见了,绵延的群山,澎湃的林海,暗红如凝血的穹苍,以及,那道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华美得令人窒息的月光。

幽灵放缓了速度,无声而恒稳地逼近。

女孩把绳子的一端抛向悬崖底下,另一端握紧在手里,缠上几个圈儿。

“如果你见到魔术师,麻烦告诉他,我过段时间再找他结账。”

“等等……”她突然觉得,有无数的问题还没有问,有无数的谜团,没有来得及去解开,但最后,她觉得,也许只有一个问题,是属于两个女人的。

“什么?”她的眼睛盯着靠近的幽灵,轻声地问。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和你一样。”她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奇。

那是……答案吗?她觉得有些许失望。

但突然,女孩转过头来,最后一次露出温柔得令人沉醉的微笑。

“婊子也分好婊子和坏婊子,不是吗?”她俏皮地扬起嘴角。

“谢谢,”她楞了几秒,似懂非懂地点头:“谢谢你,小姐。”

女孩重新扭过头去:“后会有期,斯特恩小姐。”

“后会有期……雨心……小姐。”

她蹲下身子,攥紧绳索,麻利地滑向底下的峡谷。

悬崖之上,幽灵已经近在眼前,它的裙摆猎猎扬起,犹如扑向猎物的巨鹰,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滋滋的震颤声。

范凯琳•斯特恩抵达了山坡,赤裸的双脚再次贴上坚实的土地——地狱,地狱的土地。

她昂起头,向上使劲挥手。洞口的边缘,女孩微微俯下了头,朝向她的方向,她看不清楚,但她知道,她一定在笑。

她松开了绳子,黑雾与刀锋仍在手腕上缭绕。

那只手在空中轻灵地掠过,翻滚的烟带起猩红的薄雾。

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带着飘舞的尾迹,犹如一道黑色的流星。那具赤裸的身躯向前倾倒了下去,慢慢,慢慢地。

********************

“我们找到她了,大人。”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触电般地转过身去。

那是一张火红而丑陋的脸,带着油漆般的光泽,在它的头顶,橙红的烈焰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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