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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于樾不知怎的,好像还与那容貌年轻却脾气极差的“高人”聊上了?

虽然不知聊了什么,但看于樾又是抱拳又是笑脸,遇上某位游戏人间的山上前辈了?

那个斜卧饮酒喜欢吟诗的谢氏贵公子悚然挺身而坐,使劲拍打膝盖,大声疾呼道:“突兀而起,仙乎?仙乎!”

修士境界高不高,是一回事,打架好不好看,是另外一回事。

术法神通,行云流水,身姿缥缈,写意通神,才是真本领。

换一种说法,就是这位出身密云谢氏的豪阀公孙,喜欢漂亮的出手,好看第一,得有仙家气度,风流沛然。

比如自家那位首席客卿、剑仙于樾的倾力出剑,就很得人心。

于樾神色尴尬,继续以心声与年轻隐官说道:“隐官别理睬这小子,缺心眼不假,心不坏的。”

陈平安笑道:“看得出来。”

毕竟是喜欢打油诗的同道中人。

于樾这边,主要是三个豪阀姓氏,相对还比较安静,选择作壁上观的意图比较明显。

只有邵元王朝的仙霞朱氏,那位不知道与朱枚是什么关系的年轻女子,比较没心没肺,依旧没有选择以心声言语,直接开口与那谢氏公子笑问道:“看得出什么境界吗?”

男子笑呵呵道:“看得出不是下五境练气士。”

女子妩媚白眼,继而转头望向那位青衫男子,有些好奇,九真仙馆那个可怜虫,好歹是位保命功夫极好的金丹境修士,还是观主嫡传、心爱弟子,怎么落得跟小鸡崽儿差不多下场,任人拿捏?

中土神洲这边天才辈出,年轻人一个一个心比天高。

至于山上各家的老祖师,其实不太介意同龄人之间的斗殴,可如果是年龄悬殊,有人仗着岁数积攒出来的境界,老人欺负晚辈,就很犯忌讳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瞧着年轻、出手狠辣的青衫客,年纪不会小,至于到底几百岁,就不好猜了。

一个能够与老玉璞境于樾“眉来眼去”的家伙,两三百岁的年轻元婴境剑仙,还是一位五百岁往上走、只是面相年轻的玉璞境老剑仙?

荷花城那位能够紧随于樾出手相救的年轻修士,尤为神情凝重。

山上随便蹚浑水,其实后患无穷。早知道对方能够无视于樾的飞剑惊鸟,他方才绝对不会贸然出手。

可是金甲洲荷花城与中土大雍王朝的九真仙馆世代交好,商贸更是往来频繁,于情于理,都该出手。

以往双方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可金甲洲一役,荷花城虽然艰难保住山头不失,但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以至于自家城主都不得不打破誓言,首次离开荷花城,跨洲远游中土神洲,主动找到了那个她原本发誓此生再不相见的涿鹿宋子。

出身眉山剑宗的年轻女子剑修,一手攥住腰间抄手砚,一手掐剑诀,与一众好友以心声言语道:“是位深藏不露的剑修,方才对方隔绝天地的手笔,极有可能是谪仙山柳剑仙最拿手的雷池剑阵。先前那一手符箓术法,是此人的障眼法。”

那个肩头趴着一只吐宝小貂的梅花庵仙子有些花容失色,忍不住颤声道:“要不要我开启镜花水月,免得此人出手无忌,随便出剑杀人?”

荷花城男子叹了口气:“千万别去火上浇油,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忘了吗?剑仙杀人,是最不讲究什么规矩忌讳的。”

梅花庵的女修轻声道:“这是文庙附近,剑仙也不敢随便杀人吧。”

那男子无奈,只好耐心解释道:“剑仙飞剑,当然可以一剑斩人头颅,但是也可以不去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啊,随便留下几缕剑气,隐匿在修士经脉当中,看似轻伤,其实是那断去修士长生桥的凶狠手段。而且剑气一旦渗入魂魄当中,只是搅乱些许,即便长生桥没断,还谈什么修道前程。”

眉山剑宗的那位金丹境剑修点头道:“确实很像仙人柳洲的剑阵。”

柳洲擅长以飞剑金穗画雷池禁地,练气士身处其中,就会被剑气天地压胜。

练气士对上境界相当的剑修,本就已经万分吃力,再有阵法禁制,此消彼长,更是雪上加霜。

难道这位“年轻”剑仙,与那喜好弈棋的仙人柳洲,师出同门,或是谪仙山某位不太喜欢抛头露面的老祖师?果真如此,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众人诸多细微处的神色变化,陈平安都一一记下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眼睛里、脸上的细微处,那些未说之话,反而比开口所说言语更接近真相。

陈平安瞥了眼远处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好像是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坐在两位年轻人旁边,先前一直在欣赏鸳鸯渚风景,手边有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装满了不同样式的刻刀,他没有垂钓,始终在雕琢玉石,山水薄意的路数。

在陈平安以剑气造就一座金色雷池小天地后,其余修士无论是术法还是心意,一触剑气即溃散,一个个知难而退,只有这位老者能够触及雷池剑阵而不退,手腕一拧,刻刀微动,有那抽丝剥茧的迹象,只不过老人在犹有余力的前提下,很快就中途放弃了这个“问剑”举动。

此刻察觉到陈平安的打量视线,老人微微一笑,以心声歉意道:“方才破阵举动,是习惯使然,恳请剑仙不要多心,事后我以这枚即将完工的山水薄意随形章作为赔罪。”

陈平安以心声答道:“无功不受禄,先生也无须多想,山水相逢一场,人情薄意轻雕琢,点到即止是佳处。”

行走山上,其实很多时候,都不用退一步,可能只需要有人主动侧个身,独木桥就会变成阳关道。

老人微微讶异,点头笑道:“不承想剑仙前辈也是金石行家,幸会。在下林清,师从杨璇。”

陈平安眼睛一亮,立即改变主意,说道:“林先生的那枚随形章,我就笑纳了。”

不曾听说林清,但是对杨璇这个名字,陈平安却是如雷贯耳。杨璇出身老坑福地,喜欢在得意作品上落款一个“璇”字,价值千金。

杨璇之于符箓于玄宗门辖下的那座老坑福地,就像担任姜氏样式房掌案的曹家之于云窟福地,都属于相互成就。

营造世家的样式曹,一代代人打造出了云窟福地十八景。

杨璇则仅凭一己之力,就让老坑福地的几种独有玉石成为浩然天下文房清供的必备之一。

一座山头的创建,靠开山祖师的修为、境界、人脉。一座宗门的真正底蕴,则还要看拥有几个杨璇、样式曹这样的聚宝盆。

自家落魄山,如今就已经有了一个半。莲藕福地的狐国之主沛湘,暂时还只能算半个。至于那“一个”,当然是身负神通的掌律长命了。

陈平安主动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拜会杨师,厚颜登门,好讨要几件玉山子,以镇家宅风水。”

在倒悬山灵芝斋购买的那本神仙书上,陈平安就曾见识到有关杨璇的记载,文字篇幅当然不多,可是对于一位工匠而言,已经是一桩莫大荣誉。

在那部讲述浩然天下风土概况的《山海志》上,有句“杨璇刻狐钮印,项上微紫,无上神品”,让人神往。

书上还以仙家术法拓印了杨璇最出名的一件小型玉山子,有那十八洞天的称号。

玉山子正是杨璇最拿手的薄意雕工,雕刻有一幅溪山行旅图,天高云疏,隐士骑驴,挑夫尾随,山高处又有阁楼掩映青翠间,细看之下,檐下走马的铭文,都字字纤毫毕现,楼中更有美人凭栏,手持纨扇,扇面绘仕女,仕女对镜梳妆,镜中有月,月有广寒宫,广寒宫中犹有神女捣练……层层递进,别有洞天,可谓穷尽幽微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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