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睦在寄往京城御书房的那封密信的末尾写了一句话:除非正阳山的剑修敢去蛮荒天下开疆拓土,凭此战功积攒功德。
不管如何,落魄山终究是成了“宗”字头山门。
就当下这一刻而言,落魄山还会是浩然天下最“年轻”的宗门。
陈平安轻轻松了口气,抬手虚按两下,笑道:“都坐都坐,今天都是自家人,接下来我们都随意些,只要别袒胸露腹,或是脱鞋子盘腿坐,就没什么讲究了。”
在所有人都落座后,陈平安才坐下,笑望向落魄山右护法,轻声道:“米粒,端茶。”
“得令!”周米粒左右肩头一晃,赶紧滑下有些显大的椅子,挺直胸膛。
小姑娘满脸涨红:总算轮到自己露面了!
她今天可是又多出了一个官职,茶水官!
负责给祖师堂所有人端茶送水,多有面儿!
暖树姐姐和景清都只是帮忙打下手的茶水副使嘞。
周米粒这样想着,他们开始给所有人分发茶水,陈灵均负责从方寸物当中取出茶水,一手托一个茶碗,周米粒和陈如初负责递茶给人。
刘羡阳从周米粒手中接过茶水的时候,笑呵呵道:“哑巴湖的大水怪,名气真要比天大了。”
周米粒瞪了眼刘羡阳:我又不是那种计较虚名的。
只是小姑娘一个没忍住,满脸笑容。
刘羡阳伸手去揉她的脑袋,周米粒赶紧拿脑袋撞开,快步去给下一位客人恭谨端茶。
陈平安只是象征性喝了一口茶水,就放下茶杯。
落魄山的山水谱牒抬升一个大台阶,从原本的大骊礼部归档,变成了被中土文庙记录在册,显然有意无意绕过了大骊。
没有向大骊宋氏讨要那份举荐,落魄山只是飞剑传信京城礼部,算是与大骊朝廷说了有这么件事,打过招呼而已。
观礼一事,陈平安其实只能算不陌生,因为只有一次,就是他早年游历青鸾国,路过青要山的金桂观时,那会儿身为金丹地仙的老观主张果要收取九名谱牒弟子。
而登山之人,除了山泽野修,山上的谱牒修士观礼次数本都不该如此少。
相较于金桂观,霁色峰祖师堂哪怕是跻身“宗”字头这样的大典,都办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同样是跻身宗门的仪式,清风城和正阳山几乎都是从早办到晚,其间只是“请出”金书玉牒和文庙礼器这一件事听说就耗费了两个时辰。
那个祖师堂唱诵官每每还会用上类似道门青词宝诰的拖腔,极缓极慢,而那不过百余字的金书玉牒在礼官捧出诵读之前,都会有各类兴师动众的庆贺仪式作为铺垫。
例如正阳山剑修的联袂祭剑,用以祭奠祖师堂历代祖师,还要营造出六到九种不等的祥瑞气象,再通过山水阵法以及开启的镜花水月传遍一洲山上仙家。
此外,光是提供给观礼贵客的仙家茶水、山上瓜果,以及沿途栽种奇花异草,仙鹤灵禽齐鸣在天,祖师堂礼制处都精心筹备了月余光阴,为此消耗的神仙钱更是以谷雨钱计算。
而落魄山这边,就是清茶一碗待客而已。
刘羡阳莫名其妙跌了一境,但是无论本命飞剑、体魄神魂、气府经脉,都没有任何损伤,就只是一粒元婴,有等于无,极其古怪,阮邛才会答应让他留在铁匠铺子养伤。
他笑眯眯地望着陈平安,每次视线交会,陈平安都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表情。
北岳山君魏檗是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如今又是首位等同于仙人境的大山君,所以前些年披云山又办了一场名正言顺的夜游宴。
大战落幕后,各有战功捞到手,大骊多有封赏,所以各路谱牒仙师、山水神祇原本干瘪的钱袋子又鼓了起来,北岳地界不至于砸锅卖铁,哀鸿一片。
太徽剑宗上任宗主韩槐子战死于剑气长城,掌律老祖黄童战死在宝瓶洲中部战场,以至于如今整座宗门就只有宗主刘景龙这一位上五境剑仙,他的弟子白首结丹后得以开峰,成为翩然峰新任山主。
白首今天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剑气长城的九个小屁孩里边有个叫白玄的小家伙总瞅自己,好像跟自己很熟的样子。
金乌宫柳质清、云上城徐杏酒都坐在刘景龙附近,两人都找刘景龙喝过酒,如今刘景龙享誉两洲的酒量,他俩功劳不小。
再加上之后女剑仙郦采、老武夫王赴愬等人的推波助澜,算是有了定论——刘剑仙要么不喝,只要开喝,酒量就无敌。
所以这次登门做客,刘景龙既是为落魄山道贺,也要与陈平安道谢。
龙泉剑宗的开山大弟子董谷,也就是刘羡阳的大师兄,如今是元婴境,却非剑修,他的师妹徐小桥则是金丹境剑修。
另一个师弟谢灵是元婴境剑修,同时精通符箓、阵法,跻身宝瓶洲年轻十人之列,而且这些年中,名次不断提升,如今已经超过了风雷园元婴剑修刘灞桥。
宝瓶洲年轻十人之首是真武山马苦玄,其他榜上之人除了谢灵、刘灞桥,还有隋右边,以及云林姜氏的元婴修士姜韫和观湖书院那个当过三次君子、在“君子”“贤人”两个头衔上来来回回乐此不疲的周矩。
剩下的四人,则是在大战当中崛起的新面孔,例如马苦玄的师伯、兵家修士余时务。
宝瓶洲还有候补十人,其中有正阳山的一个少年剑修,是个剑仙坯子,名为吴提京,在正阳山跻身宗门之时被正阳山山主收为关门弟子。
董谷坐在魏晋一旁,毕竟风雪庙算是龙泉剑宗的“娘家”,而魏晋如今又是当之无愧的宝瓶洲剑修第一人,董谷在魏晋面前自然十分恭敬。
而在山上一向清高到孤僻的魏大剑仙对这个山泽精怪出身的龙泉剑宗大弟子也算破例了,言语虽然不多,但是带着几分笑意。
要知道,魏晋是出了名的不会与人客气,哪怕是回到风雪庙,他也一样只去神仙台。
先后两场问剑天君谢实,在剑气长城和宝瓶洲两处战场问剑大妖都是一言不发,唯有递剑而已。
孙氏家主孙嘉树和桂夫人的唯一嫡传金粟已经结为夫妻,也是一对山上道侣了。
趴地峰火龙真人的爱徒张山峰正在闭关,所以未能出席观礼。
按照指玄峰袁灵殿的说法,小师弟张山峰此次是洞府境跻身观海境——当年青鸾国一别,张山峰都还不是中五境修士。
除袁灵殿外,张山峰的几个师兄,连同师父一起为他“护道”。
也就是说,一位飞升境的火龙真人,以及白云一脉祖师,还有桃山一脉、太霞一脉,都在洞窟外为一个洞府境修士护道……这种事情,估计也就趴地峰做得出来。
不过所谓的护道,其实也就是几个师兄弟陪着师父他老人家一起唠嗑,摆好桌子,备好酒水,佐酒菜来几碟,瓜果一大盆,赏赏月色,看看风雨,静待师父的诗兴大发,打油诗来那么几首,然后一个个眼神真挚,拍案叫绝……袁灵殿看不惯那两个溜须拍马的师兄很多年了,尤其是这次,原本他都备好了笔墨纸砚,总觉得肯定可以扳回一局,不承想师父要他来落魄山观礼,没能派上用场。
李希圣带着书童崔赐正在游历流霞洲的天隅洞天;钟魁与骸骨滩鬼蜮谷的京观城城主高承在从蛮荒天下托月山重返浩然的亚圣护送下,跟随那个鸡汤老和尚一起去了西方佛国;白帝城城主的关门弟子顾璨如今身在扶摇洲,据说因缘际会之下,被他找到了一处小洞天秘境,正在闭关炼化;披麻宗宗主竺泉去了中土上宗;邵云岩与酡颜夫人联袂云游,来到了宝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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