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还是要讲一个以诚待人。
陈平安说道:“前些年闲来无事,刚好得了两把品秩不错的匕首,想起当年在刘老哥家乡的那场厮杀,演练较多,还算有几分手熟。除了刘老哥的短刀近身术,其实连同俞真意的袖罡、种夫子的崩拳、童青青的指剑、程元山的抡枪都被我胡乱一锅炖了,全部融入刀法当中,所以今天才敢当着刘老哥这个用刀宗师的面说一句切磋。”
刘宗搓手道:“这敢情好,老哥我好些年没耍刀了,就怕生疏了,让陈老弟见笑。”
刘宗怕只怕自己在嫡传弟子那边失了面子,毕竟拳怕少壮嘛。
若是你来我往,双方切磋个数十招,谁输谁赢,面子上都过得去。
万一陈剑仙练刀没几天,动手又没个分寸,一场原本点到即止的问拳耍刀,结果陈平安年轻气盛,将自己当成那丁婴对待,刘宗不觉得自己有半点胜算。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与刘老哥请教几手刀法,其实说什么切磋,都是我托大了。”
刘宗瞥了眼弟子姚岭之的那把佩刀,对于切磋一事,确实有些心动。
他本就是个武痴,而且当年与陈平安交手过招没过瘾——平手,算是打了个平手。
之后更是被上山修了仙家术法的俞真意从头到尾欺负,更让他憋屈。
亲传弟子姚岭之的那把佩刀来头极大,木质刀柄,外裹明黄丝绦,护手为铜镀金花叶纹,分量极沉,刀柄嵌满红珊瑚、青金石。
刀鞘亦是木质,蒙一层绿鲨鱼皮,横束铜镀金箍二道,皆是大泉造办处后配。
这把大泉密库珍藏两百年的名泉,虽说名字有些铜臭气,可却是货真价实的法宝品秩,曾被刘氏开国皇帝用以亲手斩杀前朝末代皇帝,所以天然蕴含一部分大泉武运,以及极重的龙气。
无论是对付纯粹武夫还是山上仙师,都不会在兵器上吃亏,尤其是拿来压胜山精水怪和鬼魅阴物,威势更大。
姚岭之劝道:“师父,陈先生毕竟刚到蜃景城,一路御风远游十分辛苦,你们俩就先别着急切磋刀法了。”
刘宗点头称是,说确实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因为这位磨刀人总算想起了一事:陈平安先前一拳开门的动静可不小。
刘宗掂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既是剑仙又是武夫的陈平安是不是真剑仙且不去说,估计最少是一位远游境武夫了,最多当然是山巅境,不然总不能是传说中的止境吧?
十境武夫,整个桐叶洲如今才吴殳、叶芸芸两个而已。
如果陈平安的容貌与岁数相差不大,那么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山巅境武夫就足够惊世骇俗了。
刘宗忍不住瞥了眼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当年年少便有几分剑仙风采了,如今还是最少远游境的纯粹武夫,更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瞅着模样还挺俊俏,言谈举止气定神闲,极有宗师气度,一身的书卷气。
他娘的,真是越看越气人……不对,是越看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
“切磋刀法,以后再说。”刘宗笑呵呵道,“只是陈老弟陪着我聊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会不会跌份儿?要是不耐烦,可别藏着掖着,记得直说。”
陈平安笑道:“人往高处走,讲的是境界、修为、拳脚功夫。水往低处流,说的是人心、念旧、香火情。”
刘宗拍手叫好:“老话新解,别开生面,有意思,有嚼头,值得喝一壶水花酒。”
柳柔埋怨道:“不是说了水花酒已经没啦,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刘你烦不烦?真有酒水让你喝到管饱的时候,又是两壶都没喝完就开始手抖,一碗能给你甩出半碗去,还耍刀?耍个啥子,直接跟陈小夫子认输拉倒,反正认输输一半。”
她习惯称呼刘宗为“小刘”,因为他酒品不行,吃辣更不行,还喜欢学自家厨子结巴说话,每次见面都结结巴巴地“娘……娘”,娘你娘的娘。
被揭老底的刘宗悻悻然告辞离去。
如今这座大泉京城需要他盯着最少半边,本来就鱼龙混杂,一洲各路下山历练的仙师又都喜欢在这落脚,方方面面都需要他出面打点关系。
就像那次姚仙之这个小王八蛋与白龙洞结仇,一样是刘宗出面摆平的,亏得薛怀和郭白箓好说话,不然就芦鹰那个蔫儿坏的老元婴,加上尤期这几个谱牒仙师,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就不是让姚府尹罚俸一年这么轻松能糊弄过去的了。
这里是姚仙之的住处,而且这位京城府尹大人也有不少话要跟陈先生好好聊。
柳柔也起身告辞。
其实她除了在钦天监等待文圣老爷的回信,还有一件正事要做,就是炼化一条护城河,用来稳固蜃景城的山水阵法。
柳柔毕竟是大泉王朝的正统水神第一位,在一国礼部山水谱牒上已经完全不输五岳大山君。
陈平安跟着起身,说要送一送水神娘娘。
柳柔心思一转:晓得了,有些事情确实人多的场合不太合适聊。
所以一走出院子,她就以心声言语道:“小夫子,别的不谈,什么祈雨啥的,分内事,我办得其实马虎,反正以前朝廷说啥做啥,以后还是差不多。可在我那祠庙求子真真灵验,我自个儿都不晓得有这本事,反正就是仨字——灵得很!小夫子,嗯?”
陈平安无言以对。
柳柔哈哈大笑:果然自己还是机智得很!
她踮起脚尖:咦,陈小夫子的个儿蹿得贼快啊……她只得赶紧以脚尖撑地,这才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去他娘的男女授受不亲——继续说道:“放心,下次去祠庙烧香,小夫子事先与我打声招呼,我肯定重视起来。别说显灵啥的,就是陪着小夫子一起磕头都不打紧。小夫子你是不晓得,如今祠庙里边那尊重塑金身的神像俊得不行,就一个字,美……”
陈平安只得打断她,解释道:“不是求这个,我是想说一说那枚玉简记载的道诀。”
柳柔疑惑道:“修行路上,出问题啦?他娘的,那个大渎老龙王好死不死的非要留下那枚玉简,害人不浅,后来又该来不来的,给人立起了那块祈雨碑……小夫子,你放心,看来是我好心办坏事了,可我就不是那种喜欢推卸责任的,有任何一星半点的后遗症,我都会负起责,要是我砸锅卖铁都赔不起,我就先给你打个欠条哈……哈哈,欠条随便写,小夫子千万别跟文圣老爷说这个啊……”
陈平安双手笼袖,无奈道:“也不是这个事。水神娘娘,不如先听我慢慢说完?”
柳柔“哦”了一声,委屈道:“我这不是心里慌嘛。你说奇不奇怪,以前没见着文圣老爷吧,求爷爷告奶奶的,说这辈子见着了一次就心满意足。等到真见着一次了吧,又哪里够嘛,还想要瞻仰文圣老爷第二次,当然有第三次我也不嫌多啊。唉,文圣老爷真是圣人风采,那气度,大晚上的,就跟大太阳做灯笼似的,蓬荜生辉得一塌糊涂,我一见面就给瞅出来了。第一眼,绝对是一眼就知道是文圣老爷亲临府邸啊。果然文圣老爷这种浩然天下独一份的圣贤气象,藏是绝对藏不住半点的。第一次见着左剑仙,我就稍稍差了点眼力见儿,第二眼才认出来……”
陈平安已经认命:还是等水神娘娘先说完吧。
埋河曾是桐叶洲一条入海大渎的主干河道,只是岁月变迁,大渎规模缩减得厉害,最终只剩下埋河这一小截河道存世。
碧游府的前身是一位大渎龙王的龙宫旧址,那枚将水运凝为实质的玉简就是大渎之主的明证,被柳柔应运得到,她再将“万物可炼”的那篇祈雨碑文一一篆刻其上,注解详细,批注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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