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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骑绕过了重建如初的狐儿镇,反正也就是黄泥墙几堵,衙门也跟草窝似的,一如当年,重修不难。

只是狐儿镇外边的那间客栈如今只留下一处断壁残垣,姚近之在此驻马不前,这位年已四十却依旧姿容绝美的皇帝陛下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曾经的这里,有当掌柜的姑姑姚九娘,当厨子的三爷,当店伙计的小瘸子,还有个当了挺长一段时日账房先生的书院君子钟魁。

姚近之幽幽叹息一声:都已物是人非了。

仙之好像离开了边关和沙场就一下子变成了喜欢意气用事的少年,可是京城府尹这个位置,她能放心交给别人吗?

岭之的孩子们如今也都开始喊自己“皇帝陛下”,而不再稚声稚气地喊“姨”了。

他们长大懂事了,但自己还是更喜欢拿龙袍袖子擦口水的他们。

最终骑队去往一处渡口,姚近之停马在一处山坡顶上,眯眼望去,好像光阴长河倒流,被她亲眼见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当年就是在这里,有过一场针对姚家的阴险袭杀,刺客就两人,一个剑修,一个身披甘露甲的武夫。

两人分别倚仗着一把飞剑和宗师境界杀人如麻,手段极其残忍。

早年谁都觉得那两名刺客是被北晋国重金聘请的山上杀手,为的是让姚家铁骑失去主心骨,后来事实证明,那两人如今确实在北晋身居高位,其中一人甚至当下就在去往金璜府的北晋官道上。

可姚近之就是觉得不合常理,因为北晋国那边从先帝到边军大将都没必要多此一举。

爷爷当时即将赶赴蜃景城担任兵部尚书,算是卸甲养老了,以北晋国谍子的手段,肯定早已获悉。

但是姚近之根本不敢往深处去想,比如一旦刺客得逞,成功刺杀了爷爷和那支姚家边骑,那么刘茂和高树毅那伙人关押包括金璜府君在内的一大拨北晋山水神祇就会师出有名,而她后来的夫君刘璜当时就在边境接应。

这位已经沦为“大泉先帝”的刘璜,相较于军功卓着的兄长刘琮,一直缺少军中力量的支持,双方那些年的平衡,源于一国文武被两位皇子各占“半壁”,谁都无法越界。

大皇子刘琮在读书人心目中太过蛮横,二皇子刘璜是嫡出,而且文采斐然,以礼贤下士著称于世。

刘璜与姚近之的姑父李锡龄一直关系莫逆,李锡龄是翰林出身,担任过侍讲学士,所以与刘璜可谓亦师亦友,早年就在朝野上下有那储君储相两相宜的说法。

事实上,老皇帝刘臻早就下定决心,希望嫡子刘璜能够继承大统,让长子刘琮成为一国藩屏。

只是刘臻病得太过突然,打乱了他原本循序渐进的安排,他必须要让嫡子刘璜迅速掌握一支嫡系兵马,用来掣肘南北两边桀骜不驯的铁骑……当年刘臻临终望向刘璜的时候竟然笑了,而刘璜却没来由慌了神色。

那一刻,姚近之好像就明白了一切,只是她立即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大泉女帝翻身下马,动作无比娴熟。

姚家子弟历来弓马熟谙,姚近之虽然不算习武之人,但是也挽得弓,会些技击之术,比起一般市井讨生活的江湖武把式来,不会逊色。

姚家人当了皇帝,到头来姚家亲信和嫡系,除了一小撮庙堂和军伍关键位置,其余好像要处处矮人一头。

这样的事情听上去很是滑稽可笑,但事实如此,不得不如此。

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做那假设:是不是让那鬼鬼祟祟修什么仙家术法、自称什么龙洲道人的刘茂当了皇帝,那么无论是姚家在史书上的千秋声誉,还是姚家子弟捞到手的实惠,反而会更好,官帽子更大且更多?

至于数代人之后,国公府姓氏里边还有没有姓姚的,她姚近之一个柔弱女子还管什么,又能管什么?

刘氏立国两百多年,最后不就只剩下个申国公府?

姚近之眯起一双动人至极的桃花眼眸:至于藩王刘琮,就算了,此人在水牢里边装疯卖傻,撑不了几年。

当年刘琮这个王八蛋可谓狂妄至极,如果不是岭之始终陪着自己,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到最后是怎么个凄惨境地,那就不是几本污秽不堪的宫闱秘本流传市井那么幸运了。

姚近之一手持缰牵马,沉默许久,突然问道:“柳湖君,听说北晋那个担任首席供奉的金丹剑修曾经与金璜府有旧?”

柳幼蓉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当初我夫君并不清楚此人的真实身份,误以为是一位剑术不错的江湖豪杰,才会送他几壶兰花酿。”

柳幼蓉生前就只是北晋北地郡城一户书香门第出身,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家闺秀,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与微服远游的郑素一见钟情,然后狠下心来,舍了阳寿不要,嫁给了那位金璜府君。

姚近之笑道:“人无私心天地宽。幼蓉,你别多想,我如果信不过你们夫妇,就不会让你们俩都重返故地了。”

柳幼蓉不清楚什么帝王心术,更不理解那些官场上的规矩,只知道皇帝陛下方才的“幼蓉”,比起先前那个“柳湖君”的称呼更亲切,所以她就松了口气。

而且这位水神娘娘都不知道掩饰,赶紧小心措辞,与皇帝陛下说了几句不缺礼数的言语,无非是谢恩、感激之类的。

其实早年在蜃景城形势最为危险的那些岁月里,姚近之给她的感觉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姚近之会经常眉头微皱,独自斜靠栏杆,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在柳幼蓉眼中,还是那会儿的姚近之更好看些,哪怕同样是女子,都会对那位身世凄楚的皇后娘娘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姚近之笑了起来。大概只有柳幼蓉这样的单纯女子,再多几分运气,才能真正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姚近之想着想着,便收起了笑意,最终面无表情——烦心事太多。

比如如今的大泉礼部尚书李锡龄也太过书生意气了,没少敲打既是家族晚辈又是官场后生的姚府尹,而且十分刻意。

怎么,是想要以此邀名?

都是一部尚书了,还想当多大的官,赢得多大的声望?

是求个大泉立国以来才三人获封的文正谥号?

邵渊然心有所动,只是依旧没有转头去看姚近之:她如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测了。

姚近之想起先前来自松针湖的飞剑传信。

柳幼蓉当然没资格翻阅密信,姚近之转头望向这位傻人有傻福的湖君娘娘,笑问道:“你们金璜府来贵客了,郑府君有没有跟你提过,有一位昔年恩人?”

密信上说金璜府来了个登门做客的青衫男子,应该是个纯粹武夫,看不出真正的深浅,可能是金身境。

他身边跟着一个手持绿竹杖的年轻女子,还带着五个孩子。

给皇帝陛下查阅的密信需要尽量言简意赅,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写在信上,不过松针湖那边的存档肯定会更加详尽。

柳幼蓉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少年模样,白袍背剑,腰间还系着一只朱红色酒葫芦……”

姚近之冷着脸说道:“知道了。”而后重新翻身上马,神色淡然,“去松针湖看看。”

柳幼蓉大为意外,好像皇帝陛下逛过了狐儿镇一带,就该重返蜃景城了。只不过她一个小小湖君,哪敢质疑。

姚近之抬头看了眼天色。是谁说过日月天地两轮眼,万言不值一杯水?又是谁说那人间路窄酒杯宽?太多年没去照屏峰,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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