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果然擅长装傻,只是说道:“我有打算在桐叶洲开辟下宗,可能偏北方一些,但是以后与大泉姚氏同在一洲,肯定会经常打交道的。”
姚镇疑惑道:“你都开山立派了?为何不选在家乡宝瓶洲,是在那边混不开?不对啊,既然都是宗门了,没理由需要搬迁到别洲才能扎根。难不成是你们山头战功足够,可惜与大骊宋氏朝廷关系不太好?”
在老将军看来,年纪轻轻的陈平安能够创建一座“宗”字头仙府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不比自己孙女成功称帝逊色半点。
至于下宗这个说法,老将军就当是自己听岔了。
陈平安无奈道:“姚爷爷,是下宗选址桐叶洲,家乡的山头会是上宗山头,不用搬。”
姚镇神采奕奕,一扫颓态,心中欣慰万分,嘴上却故意气笑道:“臭小子,不想年纪大了,口气跟着更大。怎的,拿混账话糊弄我,见近之如今是皇帝陛下了,好截胡?当年瞧不起一个尚书府的姚家女子,今儿总算瞧得上一位女皇帝了?好好好,如此也好,真要如此,倒是让我省心了。近之眼界高,你小子是极少数能入她法眼的同龄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近之那丫头如今心气比以前高多了,又见多了奇人异士和陆地神仙,估计你小子想要得逞,比起当年要难不少。只说那个牛皮糖似的年轻供奉就不会让你轻易得逞,仙之,那人姓甚名谁来着?”
“金顶观邵渊然,咱们桐叶洲最有希望跻身上五境的地仙之一。”姚仙之笑着大声答道,“不过在我看来,算不得陈先生的什么劲敌。”
陈平安一阵头大,干脆闭口不言。
姚镇今天确实说了不少话,不得不闭目养神,沉默许久,才继续睁眼,缓缓开口道:“我们姚家其实一直不擅长跟读书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的读书人,弯弯肠子太多。一个人明明将一句话的正反都给说了,竟然还能都占着道理,所以近之会比较辛苦。如果不是有许轻舟这拨武夫得以佩刀上朝,再加上那位老申国公还能帮着说上几句话,说不定今儿姚府外边就不是门神、朝廷供奉护卫着,而是软禁了。”
所有在那场战事中丢了口碑和清誉,却侥幸活了下来的官员和读书人,如今未能跻身庙堂中枢和官场要津,自然而然都会极力反对姚氏掌国,都会想要占据道德大义将国姓重归刘氏。
妇人掌国,成何体统。
陈平安说道:“许轻舟?”
姚仙之点头道:“知道他与陈先生恩怨极深,不过我还是要替他说句公道话,此人这些年在庙堂上还算有些担当。”
许轻舟如今是大泉的“征”字头大将军,战功彪炳。
当年他率领所有嫡系亲军主动赶赴边境,始终与姚家铁骑共进退,一路且战且退,最终守住了蜃景城。
赌大赢大,许轻舟因此成为继姚镇之后的大泉军伍砥柱之一。
当年许轻舟还只是一个全盘押注大皇子刘琮的年轻将种,与书院君子王颀、草木庵徐桐、申国公高适真都参与过早先那场围杀陈平安的凶险狩猎。
只不过当时许轻舟的选择极其果断,不惜与刘琮翻脸,也要当机立断,毅然决然主动退出了那场赌局,结果果真连累家族坐了很多年的官场冷板凳。
陈平安笑道:“恩怨是不小,不过我对许轻舟和申国公的印象还行。”
当年陈平安是与大泉两位皇子都结了死仇的,先是三皇子刘茂,再是大皇子刘琮。
刘琮是大泉刘氏老皇帝刘臻的庶长子,长幼嫡庶有别,最终刘臻还是选择了在文官中极有口碑的嫡子继位。
至于三皇子刘茂,早早就转去修道求仙了,在先前那场战事中都没有露面,只是在一座小道观里边潜心钻研青词绿章。
但是在乱局中得以临时监国的藩王刘琮最终却没能保住刘氏江山,等到桐叶洲大战落幕后,刘琮在雨夜发动了一场兵变,试图从皇后姚近之手上争夺传国玉玺,却被一个绰号磨刀人的秘密供奉和一个当时正蹲在廊柱后头吃夜宵的矮小女子联手阻拦下来,功亏一篑。
据说披头散发的刘琮被甲士拖出大殿后极其失魂落魄,再大笑着对着雨幕骂了一句怪话:“老子早知道就等雨停了再动手,不长记性啊。你们就等着吧,小心大泉以后姓陈。”
陈平安一直在小心观察姚镇的气脉流转:比想象中要好,先前虽然是回光返照,但是冥冥之中,好像大泉国祚出现了微妙变化。
陈平安大致推断出,要么是皇宫里边有一盏类似本命灯的存在,要么是钦天监秘密存在一些偷偷僭越文庙规矩的手段,有人在剔灯添油,而所添之油,任何仙师和山水神祇都求不来,因为正是虚无缥缈的大泉国运。
难道是姚近之在边关的姚家旧地又有了什么足可延续国祚的举措?
比如说再次为大泉成功拓展边境,与北晋最终谈妥了松针湖的归属,将整个松针湖纳入大泉山河。
姚岭之轻轻推开门,姚镇说道:“有些乏了,我先睡一觉,不过好像还能醒来,不像以往每次闭眼就没睁眼的信心了。”
姚岭之将爷爷小心搀扶,让老人重新躺下休息。
陈平安没有立即离开屋子,姚仙之反而拉着姐姐先行离开。
姐弟二人站在外边廊道低声言语,姚岭之说道:“师父很奇怪,直接问我一句来者是不是姓陈……莫不是与陈公子是旧相识?”
姚岭之的武道师父正是大泉首席供奉,来自藕花福地的磨刀人刘宗。
只不过这位磨刀人并未泄露身份根脚,在嫡传弟子姚岭之面前都没有提及他的家乡。
姚仙之有些心不在焉,突然问了个问题:“皇帝陛下又不是修道之人,为何这么多年姿容变化那么小?陈先生是剑仙,变化尚且如此之大。”
姚岭之压着火气:“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在别处就算了,在自家,你能不能别这么生疏?你知不知道近之姐姐每次见你这么故意恪守君臣之礼,她有多伤心?!”
姚仙之神色淡然:“都当了皇帝,有些小小的伤心算什么。”
姚岭之压低嗓音,脸上怒容却更多,气呼呼道:“不就是当年那场宫门外的早朝斗殴吗,你到底还要埋怨近之姐姐多久才能释怀?!你是姚家子弟,能不能稍稍顾虑一下庙堂大局?你知不知道,所谓的一碗水端平,到底有多难?近之姐姐真要公道行事,再不偏不倚,落在别人眼里,也只会认为是她在偏心姚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你信不信,近之姐姐如果只是皇后娘娘,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的那些袍泽,一个个都会被朝廷极为偏袒。何况近之姐姐私底下跟你暗示多少次了,让你耐心等着,先受些委屈,因为许多眼前的亏欠都会从长远处找补回来。你好好想一想,近之姐姐为了小心平衡官场山头,多少功劳显赫的姚家嫡系和庙堂盟友会在那二十四功勋当中落选?难不成就你姚仙之委屈?”
姚仙之双臂环胸:“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咱们都是帝王家了,道理我懂。如果不顾虑大局,我早撂挑子滚出京城了,谁的眼睛都不碍,不然你以为我稀罕这个郡王身份,稀罕什么京城府尹的官职?”
按大泉律,郡王与国公并为从一品。
如今除了曾经在大泉一枝独秀的申国公府,已经多出了八位国公爷,文武重臣皆有,大将军许轻舟就是其中之一。
姚岭之恼得一拳砸在弟弟肩头:“你就是个只顾自己心情,半点不讲道理的憨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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