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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柳七能够自己炼化那半部姻缘簿子,说不得如今数座天下就要多出一位十四境了。

十四境合道大不易,苏子就因为早有白仙在前头,便大道断绝,最终止步飞升境,只是苏子生性豁达,看得开而已。

吴霜降说道:“说了是‘借’。我不是某人,喜欢有借无还。”

今天一个不小心,明天一个不认账,后天就要倒打一耙,骂人栽赃泼脏水。

早年吴霜降和孙怀中有过一番坦诚相对的言语,老道长愤懑不已,在岁除宫跳脚说:“我是那种人吗?好歹是一观之主,小有道法,薄有名声,你别冤枉我,我这个人吃得打,唯独最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吴霜降说:“你当然是。”

所以双方去天外天狠狠打了一架,外界众说纷纭,好事者都扯到了大道之争,其实缘由没那么复杂。

柳七还是摇头:“我和元宠一起来此,当然要一同返乡。”

吴霜降脸色淡漠:“你们来,没问过我;你们走,就得问我了。刚好趁此机会,将礼数补上一补。若是打烂了大玄都观的瓶瓶罐罐,我来赔就是了。”

柳七笑道:“既然宫主痴情至此,这半部姻缘簿子,我看根本就不需要。”

吴霜降说道:“你说了不算。”

曹组突然说道:“我留下就是了。”

陆沉在一旁小声感慨道:“世俗之君子,岂不悲哉。”

门口那边,孙怀中刚露面现身,身边跟着个本该在白玉京神霄城练剑的董画符。

老观主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吴霜降,抖搂威风去别处,别在我家门口咋咋呼呼,不打一场不行了,刚好陆沉在这边,这家伙本该坐镇天外天,都不用他和吴霜降如何破开天幕,可以省去些气力。

不承想陆沉抬起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幅卷轴丢到道观高墙内。

丢完,陆沉撒腿就跑,还不忘扭头喊道:“董黑炭,记得早些回家哈。回头小道得空了,教你画符。”

董画符说道:“不学。”

陆沉已经消失无踪。

孙道长摆摆手,示意身旁的春晖不用紧张,那陆沉没耍什么花样。

老道人将卷轴从院墙那边取回,打开绳结,画卷自行铺展开来。

老观主笑骂了一句。

那是一幅陆沉不知道从哪里叼来的《螺壳作法图》。

董画符伸长脖子一看,款识文字挺多,念道:“世上一种藐小之人竟于螺蛳壳内大作其水陆道场,又有大厨房搬出丰盛筵席,主人与宾客横七竖八,旁观者亦沾沾自得也……”

一个虎头帽孩子站在门槛里边,只是看着那个吴霜降。

吴霜降与之对视,突然洒然一笑:“若是白也将来愿意陪我走一趟浩然天下,今天半部姻缘簿子的去留,我都随意,等得起。”

白也点头道:“随意。”

吴霜降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她为何偏偏喜欢白也诗篇,真有那么好吗?我不觉得。”

一位芒鞋竹杖的大髯文士笑道:“我们喜欢的未必就真好,不喜欢的未必就一定不好,吴宫主以为然?”

吴霜降变了神色,不再剑拔弩张,笑道:“与她不一样,我由衷喜欢苏子词篇多年矣。”

苏子大笑点头道:“那是真的好。”

孙怀中低声道:“白也,先前曹元宠仰慕你,这会儿吴宫主仰慕苏子,怎么我觉得你输了半筹?毕竟吴宫主境界高些。”

白也只是转身径直走回修道之地。吴霜降则陪着苏子三人,一起悠悠然远游天幕。

苏子收起侍女点酥和书童琢玉,柳七则让好友曹组干脆去往袖里乾坤,明显依旧信不过这位吴宫主。

在草堂外的池塘边,白也和老观主孙怀中缓缓而行。

白也说道:“其实观主不用这么麻烦。”

那座围有桃林的池塘,以及远处好似一座园林假山的小山头,其实都是孙怀中施展神通后的袖珍山河,水极深,山极高,而且一把极好长剑显化而生的白鹿始终守在崖畔,白鹿身上挂着一件青色法袍,池塘名为桃花潭,长剑铭文“白鹿”,法袍名为青崖。

好像一切就只为了那句诗文:“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孙怀中说道:“天地何其大,修道岁月何其久,能让贫道敬重之人,已然不多。若说如吴霜降、曹元宠这般‘仰慕’的某人,又能有几人?白也,你不用想太多,喜欢的就拿走,不喜欢的就搁放,反正贫道只是私心作祟,想让这人间更美好罢了。”

让人意外,阮秀今天带着董谷、徐小桥和谢灵,一起离开龙泉剑宗祖山,来到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

见过了刘羡阳,董谷和徐小桥会立即去往牛角山渡口乘坐长春宫渡船,重返大骊京畿旧山岳地界,谢灵则去找自家老祖、北俱芦洲的道家天君谢实。

先前师父阮邛在饭桌上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大骊已经着手准备帮助龙泉剑宗设立下宗。

比起正阳山、清风城依旧还是宗门候补,至今尚未真正落地生根,龙泉剑宗确实可谓大骊宋氏当之无愧的心头好。

董谷和徐小桥、谢灵一起御风落地,但是阮秀没有露面,董谷说师姐在石崖那边散心,等会儿再散步过来。

在规矩森严的宗门谱牒上,董谷是阮邛的开山大弟子,不知为何,阮秀的名字始终没有载入其中,但是龙泉剑宗嫡传和再传弟子,都习惯将阮秀视为大师姐,当然那个谢灵喜欢称呼她为秀秀姐。

所以这次开辟下宗,董谷三人都觉得师父是要让师姐担任下宗宗主。

刘羡阳坐在竹椅上,正在翻看一份山水邸报,看得他揪心。

所以董谷几个到了铺子后,刘羡阳头也不抬,就只是招招手,示意他们随便坐,反正都是自家地盘。

董谷三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就刘羡阳这种都敢跟师父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性子,若是对他们殷勤客气了,肯定就是这家伙憋着坏呢。

徐小桥瞥了眼刘羡阳手中的邸报,忍着笑。

董谷以心声向师弟谢灵提醒道:“你悠着点,羡阳等会儿肯定要拿你开刀。”

说来就来,刘羡阳抬起头,望向小模样还挺水灵的谢师弟,眼巴巴问道:“你给了多少钱?”

谢灵愣了一下。

徐小桥解释道:“是问给了山上邸报多少神仙钱,才能跻身榜单,刘师弟好去送钱。”

谢灵笑着没说话,坐在竹椅上,双手轻放在膝盖上,丰神玉朗,神仙姿容。

在骊珠洞天,小镇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多有好相貌。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除了桃叶巷谢灵,督造官署出身的大渎庙祝林守一、年轻候补十人的杏花巷马苦玄,还有归乡一趟却又离乡远游的泥瓶巷顾璨,都是出了名的皮囊出彩。

当然还有如今成为藩王宋睦的宋集薪,以及福禄街大门户的读书人赵繇,都是在少年时就已经极为英俊。

近期宝瓶洲山上跟风,评选出了自家的年轻十人,年龄必须是四十岁以下,龙泉剑宗嫡传剑修谢灵就得以跻身其中。

刘羡阳又低下头,眼神呆滞,犹不死心,翻来覆去看那山水邸报,最终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名字,对此骂了一句娘,因为他今年刚好四十一岁。

刘羡阳比陈平安大两岁,年少时和人报年龄,喜欢说虚岁。可好像年纪一大,就不再提虚岁,喜欢只讲周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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