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廷济一伸手,将那封随风飘远的山水邸报抓在手中,翻阅起来,说道:“董三更最后一次为剑仙喝酒送行,好像就是为太徽剑宗剑仙黄童。”
齐廷济也丢了邸报,双手负后,眯眼而笑:“等着吧,如果被那周密得逞,浩然天下打输了还好说,万事皆休,谁都没什么可说的了;可要是打赢了,这帮为数不少的半吊子读书人,还要骂下去,骂得只会更起劲。一个个神采飞扬‘早知道’,骂陈淳安不作为,甚至会骂宝瓶洲死人太多,绣虎手段半点不仁义。”
陆芝默不作声。他们有脸说,我陆芝没耳听,他们开心就好。
青冥天下。
柳七、曹组尚未离去,大玄都观又有两个客人联袂造访,一个是狗能进某人都不能进的,一个则是当之无愧的稀客贵客。
孙怀中蓦然大怒道:“这个狗陆沉真是一块牛皮糖。”
女冠春晖有些头疼。
老观主孙怀中对她说道:“湛然,去跟他说我不在观内,正在白玉京和他师尊把臂言欢,爱信不信,不信就让他凭本事闯入道观,来找白仙斗诗,与苏子斗词,他要是能赢,我愿赌服输,在白玉京外边给他磕三个响头,保证比敲天鼓还响。贫道最重脸面,言出必行,天下皆知,一口吐沫一个钉,任由他陆沉趴地上抠都抠不出来……”
董画符说道:“老观主措辞,注意些火候。家乡曾经有人说过,言语即出剑,用力过猛容易拧到腰,还会被剑气绷开裤裆。”
孙怀中问道:“阿良讲的?这个狗日的说话,果然还是有点嚼头啊。”
董画符嗯了一声。
孙怀中突然抚须沉思道:“如果只有陆沉还好说,他身边跟了个喜欢冤枉好人的讨债鬼,就有些棘手了。”
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大玄都观、岁除宫这样的山巅宗门,屈指可数。
岁除宫宫主吴霜降最后一次闭关,沉寂多年,终于出关。
由于不问世事数百年,吴霜降跌出了最新的青冥天下十人之列。
此次吴霜降收敛气象,主动寻访大玄都观。
孙怀中当然头疼,这个吴霜降,性情乖张得过分了,好时绝好,不好时,那脾气犟得厉害。
能让孙怀中都感到头疼的人不多的,比如对方至少得能打,很能打。不然就老观主这出了名的“好脾气”,早就教对方如何学自己做人了。
孙怀中忍不住问道:“湛然,你师父一百遍《黄庭经》抄写得如何了?”
女冠春晖无奈道:“观主,我这不是还没说吗?”
孙怀中大怒道:“堂堂仙人境,喜欢成天捣鼓些铜钱、蓍草,还最擅长占梦,吴宫主大驾光临,就该早早备好重礼,这都算不到,测不准?你那师父,外人不是都说他早已‘感而遂通,与天地准’吗?还敢说什么天底下真正参透那部经书的人只有两个,他算其中一个,邹子加上陆沉,才能算一个?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这都哪来的歪风邪气,害得我这么多年,每次瞧见他这个师侄,都跟见着了师兄似的,恨不得次次主动稽首。”
春晖无言以对。
为尊者讳,既为恩师,更为观主,她就不多说什么了。
受着呗,不然还能如何。
自家道观就这么个门风。
要知道这些溢美之词,可都是观主老人家你喝高了,对山中好友胡乱吹嘘的,春晖她恩师素来为人谨慎,哪敢如此自夸。
自家观主祖师这番“好心”替自家晚辈扬名的吹嘘,春晖的恩师当时听说后,汗都流下来了。
果然在那之后的修行路上,师尊每次出门远游,都会磕磕绊绊,有小道消息说,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说定要与春晖师尊请教请教,所以专门请人蹲守道观地界,只要春晖的这位传道人出门,就肯定会在远游路上闹点不大不小的么蛾子。
春晖恩师,尤其精通占梦,修道之地,悬挂一幅画卷,上边书写的内容是帝王君主、诸侯士大夫和庶人的“噩梦”,听师父说出自浩然天下一个叫贾生的读书人。
春晖很小就看过那幅画卷,也没觉得有多大学问,不知为何师父却很看重。
春晖只觉得其中天子梦噩则修道、大夫梦噩则修官,其实与青冥天下的风土人情挺契合的。
一个嗓音竟是直接打破道观数座山水禁制,在所有人心湖间激起涟漪:“孙观主在不在无所谓,我是来找柳七、曹组的。”
孙怀中嗤笑一声,真不把第五人当回事是吧。
但是柳七却婉拒了孙怀中和苏子的同行出门,只是和好友曹组一起告辞离开,去见那位岁除宫宫主。
吴霜降中年男子面容,相貌平平,但是在上五境修士眼中,这位宫主气象外显,身后一尊等人高的法相身形缥缈,与真身大致重叠,虽小有偏差,但更显异象,法相却不见真容,赤天衣,紫结巾,立于云雾中。
这显然是吴霜降一只脚踏入传说中的十四境、却又未真正跻身此境的独有异象。
按照常理,吴霜降这会儿是不该离开岁除宫的,可他既然还是来了,就绝对不是小事了。
吴霜降这一生的修道历程充满了传奇色彩,所以年轻候补十人当中,那个同样姓吴的幸运儿才会沾光,有了个“小吴”的美誉。
吴霜降开门见山道:“我要借那半部姻缘簿子一用。”
吴霜降已经知晓道侣的隐匿之地,半靠自己的演化推衍,半靠倒悬山鹳雀客栈带来的那个消息。
她既是道侣吴霜降故意为之的心魔衍生,又是一头吴霜降远游天外天时亲手拘押在心湖中的化外天魔。
吴霜降以此大逆不道的无上神通,硬生生让道侣“活”在自己心中。
但是在吴霜降一次闭生死关、试图破境的关键时刻,道侣筹划多年,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乘隙而逃。
最终藏匿在大玄都观一个道人袖中,一起去往浩然天下。
所以吴霜降对大玄都观的观感好坏可想而知。
老观主孙怀中在吴霜降这边束手束脚,未尝没有心虚的成分。
以至于都忘记了借没借过的一方砚台,那也叫事吗?
吴宫主财大气粗,岁除宫坐拥一座大洞天,手握两座福地,缺这玩意儿?
一旁陆沉举起双手:“今日事,与我无关,更不掺和。”
陆沉跟吴霜降是好友,与柳七郎也相熟,他一些个乱点鸳鸯谱的本事,还是跟曹元宠学的。
柳七摇头道:“吴宫主应当知晓真相,何必强人所难。”
因为一旦答应下来,就等于曹组会沦为岁除宫的阶下囚。
柳七是货真价实的飞升境,挚友曹组却不然,是一个大道原本已经腐朽命不久矣的“伪飞升”。
曹组在远游之前,真实境界其实始终停滞在玉璞境,甚至都不是仙人境。
柳七得到半部姻缘簿子,就赠送给了之大道契合的挚友,曹组成功炼化了姻缘簿子,才跻身仙人境,真身才能够被柳七收入袖中,以假象之姿飞升——柳七破开天幕,曹组尾随其后,联袂飞升至青冥天下。
不但如此,那座词牌福地,更是柳七为好友量身打造的一处修道之地,为的就是让曹组借助文运能够跻身飞升境。
柳七的打架本事在几座天下的飞升境修士当中半点不低,甚至可以说相当之高。
毕竟是历史上首位真正参透“留人境”所有玄妙的修士,只是世人更多看重柳七郎的才情和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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