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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他们两位而言,真不算什么奇人怪事。

他们,或者说“它们”,都曾在天上俯瞰大地,亲眼看那人族出现,看那人族登山,最后看那人族登天。

东宝瓶洲中部。

一条大渎,夜色中风平浪静。

一条小船,有一个孩子在吃力撑篙,却有一个惫懒的白衣少年躺在船头,雪白大袖垂入水。

水光月光,白袖愈白。

少年又闭眼,大声吟唱道:“春水载船船载人,船行春水同在天。”

少年猛然坐起身,苦兮兮埋怨道:“天不惜地不怜我这歌者苦。”

崔东山双手各出一根手指,使劲揉着眼角,想要悲愤落泪才衬景。

只是没等他挤出眼泪,就看到了结伴而行的两位,一个来自北俱芦洲骸骨滩,一位就来自更远的地方了,京观城高承。

崔东山来到那个撑篙的孩子身后,一拍后脑勺,道:“愣着做什么,掉头掉头,快去喊大哥,这位可是你亲大哥!”

岸上,高承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这些年来,明明鬼蜮谷京观城无内忧外患,却一直心神不宁。

至于那个从一洲东南青鸾国云游至此的鸡汤老和尚,则身穿一件破旧袈裟,行走在水畔。

雾气凝云,云气结成袈裟衣。

月光映水,水光返照菩提心。

高老弟使劲撑篙,崔东山伸手使劲划水,一起去往岸边。

高承看到这一幕后,只觉得不该来见此人。实在太恶心人了。

夜幕中,扶摇洲天幕已经落入蛮荒天下之手,这就意味着镇守此洲天幕的文庙陪祀圣人,没了。

白也与老秀才一起悬空而立,如仙人身在天上星河。

老秀才一脸为难道:“白兄,真要如此作为?蛮荒天下这次可没有王座大妖跑来招惹你了。”

白也都懒得说话。

老秀才笑呵呵道:“不愧是白也,不愧是要我曾经苦苦求诗又求字的白也!你是最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死皮赖脸的人,就为你破例了!”

白也更不想言语了。

这位浩然天下最得意的剑客,最著名的诗仙,俯瞰人间那支离破碎的旧山河。

我白也不做什么,任你是文庙副教主、学宫大祭酒在我家门口,苦口婆心与我说圣贤道理,亦是无用。

我白也要做什么,任你是什么中土文庙、王座大妖,要来拦阻,那就请你们试试看。

老秀才闭上眼睛,好似在竖耳聆听一洲声音,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老者喘气,稚子哭啼……

白也以拇指轻轻抵住腰间那把仙剑的剑柄,静待老秀才的那个答案,得到了答案,他这位失意人便要出剑一洲。

老秀才喃喃道:“太平岁月,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那也是太平世道啊。”

如今这扶摇洲一洲大地,是那死也无人埋。

佛家说,这个世界是那婆娑世界,是为“堪忍”,意思说我们的世道有那百般不足的。

可哪怕事实真如此,犹有那人间处处,春雨杏花急急落,车马春山慢慢行啊。

山下没有半点术法神通的读书人,喝了酒上了头,就敢说挽大江入杯,浇我胸臆。

明月不知君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女子独留在家乡,便会秋波流转,祈愿说愿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强者拔刃,剑光所去,不但向那强者,更向倾塌大势!

老秀才大袖鼓荡,双手使劲一挥,星光点点。

白也随之推剑出鞘,并未真正拔剑,却有千万道剑光,坠落一洲山河。

扶摇洲那些侥幸尚未被战火殃及处,只要学塾犹有读书处,皆有一道清凉如雪的剑光悄然降临。

今时今日,读书还是有点用处的。

一人仗一剑,剑光化千万,与一洲妖族为敌。

白也最后说道:“老秀才,你的絮叨再烦人,总好过没有絮叨。”

老秀才说道:“管够!”

白也仗剑去往人间。

老秀才沉默片刻,点头笑道:“白也诗无敌,销去万古愁。”

蓦然扼腕痛惜道:“这句话,应该在白兄离去前就说的!”

蛮荒天下,托月山下。

一个连西北风都喝不着的邋遢汉子,好似大王八托负山岳一般的尴尬处境,他只好自顾自碎碎念叨: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李槐你个小王八蛋,嘴巴真毒。

一个老瞎子,第一次离开自家山头,身边带着条瘦骨嶙峋的老狗,来一起探望阿良。

毕竟一个人看好戏还不够。

老瞎子没有太过靠近托月山,毕竟不是来打架的。

只在千里之外站着,歪脑袋竖耳朵。

刚好听到了阿良的碎碎念叨,开心不已,心想:当年在剑气长城经常往我家里瞎逛,不是喜欢蹦跶吗,这会儿咋个不蹦跶了?

老瞎子以手掌触地,讥笑道:“当年是谁跑到我跟前大言不惭,说‘有此剑术不用有此相貌,有此相貌不用有此剑术’来着?”

阿良愣了一下,笑嘻嘻道:“哎哟喂,老瞎子你难不成是帮我搬山来啦?别啊,你是不知道大山揉肩,让人多舒坦。你别管我啊,你敢管我,我就……喊你大爷!”

如今英雄落难,只好小声嘀咕道:“老瞎子你眼瞎万年,又瞧不见我的英俊容貌。”

输人不能输阵,好习惯得保持。

老瞎子乐呵呵道:“见此美景,让人词穷。”

老瞎子嫌脚边团团转的那条老狗十分碍事,便一脚踹飞出去。

干瘦老狗几个翻滚,悲愤欲绝,明明是好心提醒你此地不宜久留,早点聊完快点回家。

老瞎子记起一事,笑道:“李槐是谁?”

阿良笑嘻嘻道:“我的好兄弟,就是你老瞎子的好兄弟。”

老瞎子不以为意,道:“就凭孩子的那句谶语,我就看他很顺眼了。”

阿良骂道:“瞎子你顺眼个屁啊。”

老瞎子打算离开了。

阿良也不挽留,只是咽了咽口水,道:“咦,咱哥俩大冬天吃狗肉,老瞎子你良心极好啊。”

老瞎子抬起一手,在手掌上浮现出“李槐”二字,“盯着”掌心名字片刻,点头笑道:“李槐,我记住了。”

阿良错愕道:“李槐,我喊你李大爷行不行,嘴巴真开过光啊。老瞎子你帮我捎句话给那小子,让他说一句阿良快快回家喝酒吃肉……”

然后伤心欲绝道:“他娘的真的服气了,李槐你是我大爷,这会儿我再答应当你姐夫,晚不晚?成不成?”

老瞎子有些神色复杂,说道:“你又不是离不开,胡说八道什么。舍得每天就这么消磨剑意,损耗道行?真当自己已经彻底稳固十四境了?本事这么大,先前我在家门口,咋就没见你一剑捅破天?哦,又喜欢跟人装中五境大剑仙呢?那你可真有恒心。”

阿良悻悻然干笑一番,然后沉默下来。

老瞎子以前没这么屁话啊,今儿竟然还阴阳怪气上了,都不知道跟谁学的。

老瞎子收起手站起身,道:“你自己不走,能怨谁。”

在浩然天下打开天幕,引来一位位远古神灵。

在这托月山下,则开地脉穷碧落,有无数厉鬼幽魂涌现。

所以阿良要离开此地,一在托月山之重,二在本心良知,敢不敢,或者说愿不愿意放出那些阴冥之物,任其从西方佛国逃窜到这座蛮荒天下,再被托月山大祖牵引去往浩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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