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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高高举起笔洗,底款极怪,不刻国号年号,而是一句古篆诗词,“乘槎接引神仙客,曾到三星列宿旁”。

李槐说道:“这句诗词,在书上没见过啊。”

裴钱一边记账一边说道:“你读过多少书?”

李槐无言以对。

裴钱放下笔,公私分明道:“如果做亏了买卖,不全算你的过错,我得占一半。”

李槐如释重负。

裴钱想了想,拿过那捆符箓,开始试图解开那根红绳打着的死结,不承想还有点吃力,她费了老半天的劲,好不容易才解开结,将那根竟然长达一丈有余的红绳放在一旁,关于符箓材质,裴钱不陌生,她先抽出头尾两张黄纸符箓,都是最寻常的符纸,不是那仙师持符入山下水的黄玺纸张,不然光凭这一大捆黄玺纸,都不谈什么孕育符胆一点灵光的完整符箓,就已经很值钱了,几枚小暑钱都未必拿得下来,哪里轮得到他们去买。

不过符箓出自练气士手笔,倒是真。

结果裴钱再抽掉头尾两张符箓,一下子抹开那捆符箓之后,就开始目瞪口呆了。

一个晴天霹雳砸在李槐头上,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委屈,怎的这些外乡人,还是山上当神仙的,都没家乡人的半点淳朴呢?

一大捆符箓,除了先前四张画符了,其余全是一文不值的空白符纸。

裴钱小声念叨着果然果然,山上买卖,跟昔年南苑国京城大街小巷的市井买卖,其实是一个德行。

裴钱双手使劲揉脸片刻,最后哀叹道:“算了,说好了各占一半,记在我账上。”

重新摊开账本,虽然提笔写字,但是裴钱一直转头死死盯住李槐。

李槐小心翼翼问道:“去虚恨坊骂街去?”

裴钱咬牙切齿道:“人家又没强买强卖,骂个锤儿!”

裴钱合上账本,背靠椅子,连人带椅子一摇一晃,自言自语道:“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果然没有的。”

裴钱一说起馅饼,李槐就有些伤感,因为有些想念自家的猪肉白菜馅饺子了,还有水芹荠菜馅的,哪怕无肉,也好吃。

一想到自己这趟出门,还没到北俱芦洲呢,就已经背上了半枚小暑钱的天大债务,李槐就更伤感了。

裴钱说道:“行了行了,那枚小暑钱,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些物件,瞧着还凑合,不然我也不会让你买下来,老规矩,平分了。”

一件仙人乘槎青瓷笔洗,一幅狐狸拜月画卷,一只附赠一对三彩狮子的紫檀木文房盒,一张仿落霞式古琴样式的镇纸,一方仙人捧月醉酒砚,一只暗刻填彩的绿釉地赶珠龙纹碗。

说实话,能够在一条跨洲渡船的仙家店铺,只用一枚小暑钱,买下这么多的“仙家器物”,也是不容易的。

裴钱趴在桌上,端详着那古琴镇纸,李槐在看那幅狐狸拜月图,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咧嘴笑起来。

桌上这些兴许不太值钱的物件,当然不谈那捆已经被裴钱丢入书箱的符纸,他们其实都很喜欢啊。

到了骸骨滩渡口,下船之前,裴钱带着李槐去与苏管事和黄掌柜分别告辞。

黄掌柜笑呵呵地拿出了一份临别赠礼,说别推辞,我与你师父是忘年好友,理当收下。

裴钱却无论如何都没要,只说以后等虚恨坊在牛角山渡口开新店了,她先力所能及送份小小的开门礼,再厚着脸皮跟黄爷爷讨要个大大的红包。

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答应下来。

不但如此,裴钱还取出暖树姐姐准备的礼物,是用披云山魏山君栽种的青竹的一枚枚竹叶做成的精致书签,分别送给了渡船上的两位老前辈。

竹叶上边写有些诗词内容,不是大白鹅写的,就是老厨子写的,裴钱觉得加在一起,都不如师父的字好看,凑合吧。

所幸两位老人都笑着收下了,如出一辙,都是扫过一眼后还多看几眼的那种,裴钱原本还挺担心他们当面收下转身就丢的,看样子,不太会了。

上山下水,先拜神仙还是先烧香,师父没叮嘱过裴钱,但是她跟着师父走过那么远的江湖,不用教。

所以裴钱没有先去壁画城,而是直接带着李槐去了木衣山。

待客之人,还是披麻宗的那位财神爷,韦雨松。

竺泉这次凑巧在山上,就来见了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

同样是身背竹箱手持行山杖,先前那个叫陈灵均的青衣小童,瞧着鬼头鬼脑的,虽不讨厌,却也不算太过讨喜。

可是眼前这个微黑瘦瘦的少女,竺泉瞅着就很顺眼了。

女子也好,小姑娘也罢,长得那么好看做啥子嘛。

这个叫裴钱的少女,就很不错。

竺泉细致问过了裴钱与那李槐的游历路线。

按照少女的说法,与陈灵均前期大致相似,都是由骸骨滩往东南而去,到了大渎入海口的春露圃之后,就要截然不同了。

陈灵均是沿着那条济渎逆流而上,而裴钱他们却会直接北上,然后也不去最北端,中途会有一个折向左边的路线更改。

至于接下来去往春露圃的那段路程,裴钱和李槐不会乘坐仙家渡船,只徒步而走。

但是木衣山附近的骸骨滩一带风光,两人还是要先逛一逛的。

李槐对这些没意见,再说他有意见,就有用吗?舵主是裴钱,又不是他。

北俱芦洲雅言,因为周米粒的关系,裴钱早已十分娴熟。

比起别洲,北俱芦洲的雅言通行一洲,故而在言语一事上,让外乡人省心省力许多,只是北俱芦洲的某些风俗人情,又很不让外乡人省心就是了。

还有哑巴湖周边几个小国的官话,裴钱也早已精通。

真要用心学事情了,裴钱一直很快。

只是跟在师父身边,陈平安却要她干什么都慢些,抄书慢些,走路慢些,长大慢些。

竺泉难得这么有耐心听完一个小姑娘的言语。

哪怕在自家祖师堂议事,也没见她这位宗主如此上心,多是盘腿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哈欠不断,不管听懂没听懂,听见没听见,都时不时点个头。

山上掌律老祖晏肃,披麻宗的财神爷韦雨松、杜文思这拨披麻宗的祖师堂成员,对此都习以为常了。

因着前些年做成了与东宝瓶洲那条线路的长久买卖,竺泉信心暴涨,大概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做生意的奇才啊,所以每次祖师堂议事,她都一改陋习,斗志昂扬,非要掺和具体细节,结果被晏肃和韦雨松联手给“镇压”了下去,尤其是韦雨松,直接一口一个他娘的,让宗主别在那边指手画脚了,然后将她赶去了鬼蜮谷青庐镇。

下山之前,竺泉一定要给裴钱一份见面礼。

跟在渡船那边一样,裴钱还是没收,自有一套合情合理的措辞。

如果是在师父身边,只要师父没说什么,收礼就收礼了。但是师父不在身边的时候,裴钱觉得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竺泉便认了裴钱当干女儿,不给裴钱拒绝的机会,直接御风去了骸骨滩。

留下面面相觑的裴钱和李槐。

随后,两人下山去了山脚那座壁画城。

八幅神女图的福缘都没了之后,只剩下一幅幅没了生气、彩绘的白描画像,于是壁画城就成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斋齐聚之地,越发鱼龙混杂。

在这边,裴钱记得还有个师父口述的小典故来着,当年有个妇人,直愣愣朝他撞过来,结果没撞着人,就只好自个儿摔了一只据她说“价值三枚小暑钱的正宗流霞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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