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越是如此,黄掌柜便越是失落。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神仙钱,都只是好像借住在人之钱袋的过客,对于一个大道无望的金丹境而言,多挣少挣几个,小事而已,可能不能跟人蹭酒喝吹牛皮,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没有的。
一天,两个好友又开始喝酒,虚恨坊一个管着具体生意事务的妇人,过来与二老言语,苏熙听完之后,打趣笑道:“那两个孩子是收破烂的吗?你们也不拦着?虚恨坊就这么靠黑心挣钱?亏得我只给了一枚小暑木牌,不然你虚恨坊经此一役,以后是真别想再在牛角山开店了。”
黄掌柜无奈道:“我这不是怕节外生枝,就根本没跟菱角提这一茬。主要还是因为坊里刚好到了一甲子一次的库存清理,翻出了一大堆的老旧物件,好多其实是糊涂账,老朋友还不上钱,就以物抵债,许多只值个五十枚雪花钱的物件,虚恨坊就当值一枚小暑钱收下了。”
那个被掌柜昵称为“菱角”的虚恨坊管事妇人,一下子就知晓了轻重利害,已经有了补救的法子,刚要说话,那位德高望重的苏老却笑道:“不用刻意如何,这样不也挺好的,回头让你们黄掌柜以长辈身份,自称与陈平安是忘年交,送出价值一枚小暑钱的讨巧物件,不然那个叫裴钱的小姑娘是不会收的。”
说到这里,老人对着那菱角随口问道:“买了一大堆破烂,有没有捡漏的可能呢?”
妇人苦笑着摇头,道:“咱们坊里有个新招的伙计,挣起钱来六亲不认,什么都敢卖,什么价格都敢开。咱们坊里的几位掌眼师父,眼力都不差,那两个孩子又都是挑最便宜的入手,估计就这么买下去,等他们下了船,别说一枚小暑钱,能保住十枚雪花钱都难。到时候咱们虚恨坊只怕是要被骂黑店了。”
黄掌柜神色古怪。
妇人莞尔一笑,知晓俩老的关系,她也不怕泄露天机:“那新伙计,还被咱们黄掌柜誉为一棵好苗子来着,要我好好栽培。”
原来今天裴钱精神抖擞,手持那枚小暑木牌,带着李槐去了趟虚恨坊,李槐更加兴高采烈,说:“巧了,翻了皇历,今天宜买卖,让我来让我来!”
两人先去看了师父提过的那对法剑,一饱眼福,反正买是肯定买不起的,那雨落和灯鸣,是上古仙人道侣的两把遗剑,破损严重,想要修缮如初,耗资太多,不划算。
师父乘坐渡船的时候,法剑就是镇店之宝之一了,这不如今还是没能卖出去。
今天的虚恨坊物件格外多,看得裴钱眼花,只是价格都不便宜,果然在仙家渡船之上,钱就不是钱啊。
李槐言之凿凿,说自己只买便宜的,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裴钱,就干脆将那木牌交给了李槐,让他碰碰运气。
李槐双手合掌,高高举起,手心使劲互搓,嘀咕着:“天灵灵地灵灵,今天财神爷到我家做客……”
裴钱就比较放心了。
一只仙人乘槎青瓷笔洗。十枚雪花钱。
瞧着挺有仙气,这烧瓷功夫,一看就炉火纯青,不差的。
我李槐家乡何处?
岂会不晓得瓷胎的好坏?
李槐眼角余光发现裴钱在冷笑,担心她觉得自己花钱马虎,还以手指轻轻敲击,叮叮咚咚的,清脆悦耳,这一看一敲一听,眼手耳三者并用,频频点头,表示这物件不坏不坏,一旁年轻伙计也轻轻点头,表示这位买家,人不可貌相,眼光不差不差。
一幅古旧破败卷轴,摊开之后,绘有狐狸拜月。五枚雪花钱。在这虚恨坊,这么便宜的物件,不多见了!
年轻伙计在旁感慨道:“不出意外的话,客官应该又捡漏了。瞧瞧这幅蒙尘已久的画卷,虽然灵气半点也无,但是就凭这画工,这纤毫毕现、足可见那狐魅根根须发的落笔,就已经值五枚雪花钱。”
一只紫檀嵌金银丝文房盒,附赠一对小巧玲珑的三彩狮子。
十五枚雪花钱。
裴钱难得觉得这笔买卖不算亏,文房盒类似多宝盒,打开之后大大小小的,以量取胜。
裴钱对于这类物件,一向极有眼缘。
一捆用一根红绳捆得结实、再打结的黄纸符箓,一尺高,符箓太多,折叠多年,已经凹凸不平,只有首尾两张可以瞧见符箓图案、品秩。
按照虚恨坊那伙计的说法,只要里边的百余张符箓,其中半数都有首尾两张符箓的品秩,就稳赚不赔。
这还是早年一位落魄的渡客,囊中羞涩,不得已低价典当给了渡船,约好了百年之内,就会赎回,结果这都多少年了,前不久虚恨坊清理库存,这些符箓才得以重见天日。
按照掌眼师父的估价,光是那根不知材质的红线,光凭那绳子的韧性,就好歹能值个一枚雪花钱。
最后虚恨坊要价三十枚雪花钱,给李槐以一种自认为杀人不眨眼的架势,砍到了二十九枚,极有成就感。
裴钱在李槐身边,一直冷眼旁观,看着捧着一大捆符箓很高兴的李槐,和卖出了符箓有一笔抽成,更高兴的虚恨坊伙计。
李槐随便拎着那捆厚重符箓的红绳,轻声与裴钱邀功道:“一听就是有故事的,赚了赚了。”
裴钱没好气道:“故事?市井坊间那些卖狗皮膏药的,都能有几个祖宗故事!你要是愿意听,我能当场给你编十个八个。”
李槐一脸错愕。
裴钱将李槐拉到一旁,道:“李槐,你到底行不行?可别乱买啊。整整一枚小暑钱,没剩下几枚雪花钱了。我听师父说过,好些南边入手的山上物件,到了北俱芦洲大渎以北,运作得当,找准卖家,价格都有机会翻一番的。”
李槐一愣,心想我就没有不乱买东西的时候啊。
从来只看眼缘不问价格的,反正买得起就买,买不起拉倒。
得手之后,也从没想过要出手换钱啊。
李槐有些心虚,拍胸脯保证道:“我接下来肯定仔细瞅瞅!”
气得裴钱一巴掌拍在李槐脑袋上,骂道:“敢情之前你都没好好掌眼过目?”
李槐哭丧着脸,道:“那咱们把这几件还给虚恨坊?”
裴钱是个出了名的小气鬼,小心眼,喜欢记仇,真要赔钱,他李槐可担待不起,所以李槐说今天不如就这样吧。
不承想裴钱怒道:“你傻不傻,今儿咱们来虚恨坊买东西,靠的是自己的眼力,凭真本事挣钱,若是买亏了,虚恨坊那边若是不知晓咱们落魄山弟子的身份倒好说,如果知道了,下次再来花销剩余的雪花钱,信不信到时候咱们肯定稳赚?可是咱俩挣这混账的几枚几十枚雪花钱,亏的却是我师父和落魄山的一份香火钱,李槐你自己掂量掂量。”
所以裴钱按住李槐的脑袋,让他花完一枚小暑钱。
裴钱在这之后,一直双手环胸,板着脸冷眼看着李槐。
李槐战战兢兢,又买了几样物件。
回了裴钱屋子那边,大小物件都被李槐小心翼翼搁在桌上,裴钱摊开一本崭新的账本,一拍桌子,道:“李槐!瞪大狗眼看清楚了,你用什么价格买了哪些废品,我都会一笔一笔记账记清楚。如果我们返乡之时,都折在手里了,你自己看着办。”
李槐着急得双手挠头。
裴钱一斜眼,李槐立即放下手,默默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露怯,不然万一买着了真货,也要被裴钱当成假的,自己这趟远游才刚刚出门,总不能一直被裴钱穿小鞋,所以李槐坐在椅子上,对着那青瓷笔洗轻轻呵气,仔细摩挲起来,对笔洗之上那位乘槎仙人偷偷言语道:“老哥老哥,争点气,一定要争气啊,可以不挣钱,千万不能赔本。一旦让裴钱赔了钱,你家李槐大爷就要完蛋了。有缘千里来相会,百年修得同船渡,其余的兄弟姐妹们,咱们都讲点江湖义气,好聚好散,善始善终,和气生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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