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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哀,乐,愁,忧,浑噩,惊,惧,寂静,思虑。眼、耳、鼻、舌、身、意。身,家族,民风乡俗,国,天下,生死。

认同感,抵御孤独。归属感,身心安处。成就感,以虚无之物消解实在之物。

人生道路上的众多情况:生离,死别。

喧嚣,独处,孤苦,愉悦,饱餐,饥寒。

舒适,温暖,惬意,满足。

酷暑,严寒。

扎针,心绞,悲恸,震怒,愠怒,窃喜,侥幸,羞愧,懊恼,悔恨,敬仰,爱慕,艳羡,憎恨,愤懑,愉悦,伤感,忧愁,嫉妒……

下一个相对复杂的层次:释然,恍惚,迷茫,纠结,顿悟……

再下一个高度的感知:坚韧,崩散,执着,淡然,冷漠,炙热,奋发,从容……

三者之间,崔东山还要做大量的颠倒、替换、修正。

三者之间,又有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相互争斗、融合、打杀、消逝、新生、壮大、归无的过程。

会有一处处虚化、大小不一的旋涡,涟漪四散,有些增减抵消,有些叠加,有些相互绕开,有些几乎从头到尾,都不打照面。

其中一个关键的起始点,在于人之念头的储藏,到底有多少,如何分类。

亲眼看见,远在书上,近在眼前。

听说,记住,自以为记住,清晰,记住却浑然不觉,模糊,混沌,偶尔会触发,只在一些关键时刻生发,如那围棋打谱,定式定理,灵犀一点通,灵光乍现,就是神仙手。

所以这就衍生出来第二件事,断定出一种触发机制,唯有如此,才有了那言行举止,诗词歌赋,人心起伏等等,万千气象。

世间万事万物,都没有纯粹的“不动寂然”,皆是拼凑而成,无数极小物,变成肉眼可见之实物,件件极小事,变成一场如梦如幻的人生。

书会泛黄,山岳会高低,草木会生发荣枯,人会生老病死。

崔东山一直以笔尾端轻轻敲击桌面,盯着那张一字未写的白纸。

当年远游大隋途中,他曾经拿出三物:一碗水,一块石,一根树枝。

也曾与先生、小宝瓶他们半开玩笑,说过一个凡夫俗子,这辈子需要脱胎换骨多少次,悄无声息生死转换多少次。

石子,如人之身躯,又如山岳,风吹日晒,承载万物,是一座天地,其实一直是一种相对静止的流转状态。

碗中水,是那念头流转。

树枝,是那根本脉络,是大道运转的规矩所在。

这些年,崔东山其实就是在这些事情上与自己较劲。

仅仅是那较为笼统的七情六欲,事实上,远远不够。

崔东山第一个打造出来的瓷人,那个被李希圣带在身边的书童崔赐,其实已经可算精于一般的计算,但是“情感”一事,还是很稀薄,简单而言,就是脉络根本太脆弱,很难有归属感,以及受限于太过简单的身体魂魄,大道瓶颈太大,结成金丹客都是奢望。

但是眼前这个“高老弟”,念头会更多,脉络更加清晰且牢固,将来不但会弈棋,可以修行到元婴境瓶颈,还会诗词曲赋,会自己去创造一切与感性有关的事物,更能够由衷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人”。

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虚无缥缈的事情,一切皆有迹可循,所以那些个所谓开了窍的符箓傀儡,碰到崔东山打造出来的崔赐,尤其是高老弟,都得跪在地上喊祖宗在上。

但是哪怕如此,距离崔东山的预期,依旧存在着一大段距离。

一个是成本太高,一个是瓶颈太大。再一个,就是崔东山真正的顾虑所在,重蹈神、人覆辙。

崔东山叹了口气,烦。

招呼一声高老弟,让那孩子背着自己满屋子跑。

崔东山一手甩起雪白大袖子,一只手摸着孩子的脑袋,学那大师姐说话,开心道:“小老弟,咋个这么听话嘞。”

宝瓶洲东南地带,一位白衣少年郎在深山野林停步,那是一条已经废弃数年的砚台河床,开凿取石痕迹明显,只是算不得什么老坑名石。

溪水干涸,崔东山跳入河床,使劲扒拉着石头泥土,最后被他挖出了一块石板,可以勉强打造一块板砚。

屈指轻轻一叩,侧耳聆听,音质还不错,便拂去泥土,越看越喜欢,偶遇之物最可人,花钱买不着的。

崔东山呵了口气,吹平石纹褶皱、细微缝隙,然后用脸颊摩挲了半天,砚石纹路越发细腻,被崔东山拎在手中。

那个孩子蹲在岸上,眼神呆滞,似乎不理解崔东山在做什么。

崔东山爬上岸的时候,一板砚砸在孩子脑袋上。

最后崔东山上了岸,让孩子顶着石板走路,双手不许去扶。

回望一眼河床,崔东山啧啧道:“下得水,上得岸,真乃豪杰。”

一路逛荡,夜宿荒郊野岭一处乱葬岗,趴在地上,以一根纤细小草篆刻砚铭。

然后出现了一位年轻书生,蹲在一旁,笑道:“人见过了,不错,是个好坯子,我那师兄,说不定真能相中,愿意收为嫡传。”

崔东山只是手持小草,盯着石板,问道:“帮你重返白帝城,你不得谢谢我?”

年轻书生正是去过一趟书简湖云楼城的柳赤诚。

柳赤诚笑道:“我本该是在此搅乱宝瓶洲形势的,如今什么事情都不做,咱俩就当扯平了吧?”

崔东山嗤笑道:“你可拉倒吧,被关了千年,怎么破阵而出的,你心里没点数?你这副皮囊,不是我精心挑选,再帮他开路,能误打误撞,把你放出来?还扯平,不如我把你关回去,再来谈扯平不扯平?”

柳赤诚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奇问道:“我离开白帝城太久了,你与我师兄下棋,感受如何?他的棋力,相较以往,是高了,还是低了?”

崔东山坐起身,抖了抖袖子,用胳膊擦了擦石板,砚铭为十六字:沐日浴月,形体健全,精神饱满,反以相天。

崔东山问道:“当年是谁让你来宝瓶洲避难的?”

柳赤诚笑呵呵道:“这个不能讲,出来混,义字当头。”

崔东山点了点头,用手指抹过十六字砚铭,顿时一笔一画皆如河床,有金色溪水在其中流淌:“佩服佩服。”

柳赤诚立即说道:“救命之恩,更是大义,那个名字,可以讲可以讲。”

在宝瓶洲,眼前少年是无敌手的,这与境界关系不大,只跟脑子有关系。

落魄山竹楼一楼。

裴钱今天抄完书之后,好不容易从放在脚边的小竹箱底部,一大摞文字、条目密密麻麻的册子里边掏出一本空白册子,轻轻抖了抖,摊开放在桌上,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准备开工记账了,都与玉液江水神府有关。

周米粒扛着一根小小的金扁担,一溜烟儿跑进屋子,裴钱赶紧伸手挡住其实还是空白的账本,皱眉道:“放肆了啊,这里是咱们落魄山的一等一的重地,你进门都不晓得敲门?”

周米粒赶紧转身跑到门外,敲了敲门,裴钱说了句“进来”,黑衣小姑娘这才屁颠屁颠跨过门槛,跑到书案对面,轻声禀报军情:“老厨子的那个大风兄弟去了趟红烛镇,买了一麻袋的书回来,开销可大!”

裴钱点头道:“等会儿我们就去查账,这是公事,万一伤了老厨子的心,也是没得法子。”

周米粒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看看裴钱做什么:“写啥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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