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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莹崖进了这种人手里,柳质清就当玉莹崖已经毁了,不会再有半点留恋。

陈平安拍了拍袖子,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溪涧捡取石子,也是修心?你的脾气我大致清楚了,喜欢追求圆满无瑕,这种心境和性情,可能炼剑是好事,但放在修心一途上,以金乌宫人心洗剑,你多半会很糟心的,所以我现在其实有些后悔与你说那些了。”

柳质清摇头道:“越是如此麻烦,越是能够说明一旦洗剑成功,收获会比我想象的更大。”

陈平安笑道:“就是随便找个由头,给你提个醒。”

柳质清犹豫了一下,落座,开始手指画符。

只是这一次动作缓慢,并且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灵气涟漪,很快就又有两条鲜红火蛟盘旋。

他抬起头问道:“学会了吗?”

陈平安摇头道:“手法记住了,灵气运转的轨迹我也大致看得清楚,不过我如今做不到。”

柳质清皱眉道:“你要是肯将做生意的心思挪出一半花在修行上,会是这么个惨淡光景?”

陈平安苦笑道:“柳质清,你少在这里‘坐’着说话不腰疼。我是一个断过长生桥的人,能够有今天的光景,已经很不惨淡了。”

先前三次切磋,柳质清品行如何,陈平安心里有数。

最早约好了柳质清这位金丹境瓶颈剑修只出五分力,他则只出拳。

陈平安画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圈,便以老龙城时候的修为应对柳质清的飞剑。

柳质清因为小觑了陈平安的体魄坚韧程度,又不太适应对方这种以伤换伤、一拳能撂倒绝不递出两拳的手法,而且说好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所以那柄名为“瀑布”的本命飞剑第一次现身时虽然快若一条天上瀑布迅猛倾泻人间,仍然只是刺向了陈平安的心口往上一寸。

结果陈平安任由飞剑穿透肩头,瞬间就来到了柳质清身前,速度极快的飞剑又一次旋转而回,刺中了陈平安的脚踝。

柳质清刚挪出几丈外,就被陈平安如影随形,一拳打出圈子之外。

所幸陈平安出拳之后、击中之前刻意留力了,可柳质清仍是摔在地上,倒滑出去数丈,满身尘土。

他飘然起身,看着那个肩头和脚踝的的确确被飞剑穿透的家伙,问道:“不疼?”

剑修飞剑的难缠,除了快之外,一旦穿透对方身躯、气府,极难快速愈合,而且会拥有一种类似“大道冲突”的可怕效果。

世间其余攻伐法宝也可以做到伤害持久,甚至后患无穷,但是都不如剑气遗留这么难缠,急促却凶狠,如瞬间洪水决堤。

就像人身小天地当中闯入一条过江龙,翻江倒海,极大影响气府灵气的运转。

而修士厮杀搏命,往往一个灵气紊乱就会致命,况且一般的练气士淬炼体魄,终究不如兵家修士和纯粹武夫,一个骤然吃痛,难免影响心境。

一剑犹然如此,多中剑修几剑又当如何?

当时陈平安笑道:“不妨碍出拳。”

后来第二场切磋,柳质清就开始小心双方距离。

要知道,剑修,尤其是地仙剑修,远攻近战都很擅长。

陈平安开始以初到骸骨滩的修为对敌,以此躲避神出鬼没的柳质清本命飞剑。

那一场结束后,两人各自盘腿坐在圆圈外,陈平安浑身细小伤口无数,柳质清也是一身尘土。

那会儿陈平安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我曾经领教过一位金丹老剑修的飞剑,为何你才出了七分气力就如此之快?”

柳质清当时心情不佳:“就只是七分,信不信由你。”

第三天,柳质清看着好似半点事情都没有的那个家伙:“不是装的?今天剑出九分,你我虽然说好了不分生死,但是……”

不等柳质清说完,陈平安就笑道:“只管出剑。”

陈平安以扛下云海天劫后的修为,只是不去用一些压箱底的拳招而已,再次迎敌。

最后柳质清站在圈外,不得不以手揉着红肿脸颊,以灵气缓缓散瘀。

陈平安站在圈子那条线上,笑容灿烂。身上多了几个鲜血淋漓的窟窿而已,反正不是致命伤,只需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柳质清不得不再次询问同样的问题:“真不疼?”

陈平安当时眨了眨眼睛:“你猜?”

三场切磋之后,便是朋友了。

陈平安和柳质清心知肚明,只不过谁都不愿意挂在嘴边罢了。

不然就柳质清的清高,岂会愿意去给陈平安的老槐街蚍蜉铺子捧场,还要硬着头皮、拗着性子拽着一副白骨走在街上?

这会儿,玉莹崖下重现水底莹莹生辉的景象,失而复得,尤为动人,柳质清心情不错。

至于陈平安长生桥被打断一事,他虽然心中震惊,不知他到底是如何重建的长生桥,却不会多问。

柳质清驱散几案上那两条符字汇聚而成的纤细火蛟,问道:“伤势如何?”

陈平安笑道:“没事,这段时日在老槐街养伤挣钱两不误。”

柳质清又问道:“你先前说你拳法根本的那部拳谱来自我们北俱芦洲的东南一带,线索与蚍蜉搬石入水有关,可有收获?”

陈平安摇摇头:“先前为了挣钱省心省力,放出话说铺子绝不打折,导致我少去许多攀谈机会,有些可惜。”

柳质清点点头:“活该。”

陈平安无奈一笑。

除了《撼山谱》的来历之外,其实还有一事,就是打醮山当年那艘跨洲渡船覆灭于东宝瓶洲中部的惨剧。

但是不用陈平安如何询问,因为问不出什么,这座仙家已经封山多年。

先前渡船上被周米粒买来的那一摞山水邸报,关于打醮山的消息也有几个,多是不痛不痒的散乱传言。

而且自己一个外乡人,突兀询问打醮山事宜内幕,会有人算不如天算的一些个意外,他自然慎之又慎。

所以他已经打算去往北俱芦洲中部,走一走那条横贯一洲东西的入海大渎。

需要小心避开的,自然是大源王朝的崇玄署云霄宫。

那个杨凝性,抛开以芥子恶念化身的“书生”不说,其实是一个很有气象的修道之人。

但是大源王朝崇玄署在北俱芦洲的口碑毁誉参半,而且行事极为刚烈霸道,这就是天大的麻烦。

所以那趟路途遥远的大渎之行,勘验各国山水、神祇祠庙、仙家势力,陈平安需要小心再小心。

不管如何,撇开陆沉的算计不说,既然是自家青衣小童将来证道机缘所在,陈平安又与崔东山和魏檗都反复推演过此事,他们都认为事已至此,可以一做,所以陈平安自然会尽心尽力去办。

陈平安记起一事,一拍养剑葫,飞出初一、十五。

柳质清瞥了一眼,没好气道:“暴殄天物。”

他其实早已看出那只朱红色酒葫芦是一只养剑葫,半看气象半猜测。

至于这两把看不出品秩到底有多高的飞剑,落在陈平安手中,“暴殄天物”这个说法,半点不冤枉这位“好人兄”。

柳质清缓缓道:“这两柄飞剑的速度,若是剑修真正炼化了,会很快,可惜你不是先天剑胚,它们并非你的本命物。我不知道你所谓的那位金丹老剑修杀力如何,且不说他那把本命飞剑的古怪天赋,至少他的飞剑速度真是够慢的。我只是个例外,你要是觉得北俱芦洲的剑修飞剑都是如此龟速,那你接下来肯定会吃大苦头。地仙剑修与人誓死搏杀之际可不止剑出十分,使出一些不惜损耗本元的神通术法之后,十二分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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