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绿湖上停有一只翠绿竹筏,三郎庙少年袁宣依旧在垂钓,这次没有外人,也就更加闲适随意,女武夫与那位金丹剑修老人都各自持有一竿钓竿。
他们刚返回此处没多久,袁宣有些失落,因为那个据说在鬼蜮谷已经闯下偌大名头的年轻游侠没来。
袁宣瞥了眼始终没半点动静的湖面,转头问道:“樊姐姐、刘爷爷,不是说那人是纯粹武夫吗,为何青庐镇人人都说他是一位剑修,争执不下的也只是他到底是金丹境还是元婴境?”
女武夫脸色尴尬:“应该是位武夫才对。”
老人要更加见多识广,笑道:“小樊与青庐镇修士的猜测其实都未必是错的。世间有些怪人确实既是练气士又是纯粹武夫,只不过这类天之骄子越到后来就越是后继乏力。比如武夫一途,已经跻身了远游境,或是修道一途,终于跻身了元婴境,这就会有天大的麻烦,除非是以大毅力和大魄力果断弃了其中一条道路,不然极难真正登顶,只会自己与自己打架一般,两条路都走到了无路可走的断头处。”
袁宣咂舌道:“若真是传说中只差山巅境一步的远游境武夫,又能够拥有元婴修士的术法神通,岂不是要打遍一洲无敌手?”
“无敌手?还差得远呢。”老人笑着摇头道,“除剑修之外的寻常玉璞境神仙对上这种凤毛麟角的怪胎确实要头疼不已,可换成剑仙或仙人境修士,拿捏起来一样游刃有余。”
袁宣的想法十分羚羊挂角,直接跳往别处的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笑问道:“刘爷爷,你是剑修,那说说看,为何世间修士的兵器万万千,唯独你们用剑的这般厉害,还被誉为杀力第一呢?刘爷爷,你可别随便糊弄我,我可是晓得的,剑修最吃钱,以及先天剑胚是咱们练气士里边的万中无一,这两个原因才不是全部的缘由。”
老人哈哈笑道:“这就是一本很老很老的老皇历喽。”
他不再说话,抬手指了指头顶高处。袁宣瞅了瞅,点点头,不再询问什么,开始安安静静钓鱼。
可袁宣还是有些心痒,犹豫了一下,便向老人伸出三根手指。老人摇摇头,再次伸手,指了指更高处。
袁宣收起两根手指,只剩下一根。老人笑了笑,仍是摇头。
袁宣终于开始安心钓鱼了,反而是比他岁数更长的女武夫一头糨糊,迷惑不解,不明白这一老一少在打什么哑谜。
半个时辰后,依旧毫无渔获。
袁宣抛了一把饵料丢入湖水,水有水脉,看似湖面平静,实则底下大有讲究,可不是随手乱抛的。
他随口问道:“听说黑河的老鼋饲养了一对最少活了一千五百载的金色蠃鱼,刘爷爷,我若是与杜叔叔说一声,咱们能不能杀过去,与那只老鼋花钱买来啊?”
老人耐心解释道:“除非是将其打杀了,否则此等灵物,买是注定买不到手的。可是老鼋能够在鬼蜮谷活这么久,想要成功打杀极不容易,除非是竺宗主亲自出手,不然他往那老龙窟深处一躲,便再难寻见了,哪怕是你杜叔叔也要无可奈何。”
袁宣哀叹一声:“打杀就算了,我做得到也不做。天生万物自有其理,修行之人本就是逆流而行,再造杀孽,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真不知道那些兵家修士为何能够杀人不眨眼,还可以不沾因果业障。”
老人笑道:“只要是能够成为一教一家一宗的,自然各有其大道根柢,在这方天地间立得定、站得稳。”
袁宣挠挠头,苦兮兮道:“刘爷爷,咱仨的鱼漂儿倒是比那门神还要立得定,一个比一个稳当。”
老人哈哈大笑,女武夫也跟着笑出声。
青庐镇北边的客栈,杜文思站在门口。
他是出了名的有君子风范,所以在门口招呼的女子并不拘谨,见杜文思站了许久,便好奇问道:“杜仙师,是等人吗?”
杜文思摇头笑道:“里边闷,出来透口气。”
女子无言以对,很快便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杜仙师也是这般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来着。
前些年,有一位境界极高的年轻女冠行事跋扈,竟是不从牌坊楼进入鬼蜮谷,而是直接一剑劈开了天幕,现身之后,又掉头走了,然后又两次劈开那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天地屏障,最后一次刚好是在青庐镇不远处。
这几次擅闯都引来了几位英灵的截杀,最后一次更是宗主竺泉亲自出马劈了她一刀,被她硬生生接下。
不过竺泉也只是象征性示威而已,并未倾力。
一番言语后,竺泉径直返回茅屋,任由她入境,算是过了披麻宗这一关。
她入住客栈,却只待了一天,离开的时候依旧是一剑破开天幕,十分蛮横无理。
不过比来的时候稍稍含蓄一些,先御剑去了北边一座城池上空,这才破开天地禁制逍遥离去。
杜仙师当时也是在门口站了很久,人问起也还是先前的答案:里边闷,出来透口气。
杜仙师真是君子,连说谎都不会。
后来听客栈里边的神仙客人说,那外乡游历至此的女冠是一位来自桐叶洲的女修,在砥砺山与一个名叫刘景龙的修道天才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正想到这儿,一个姿色平平的佩刀女子从街上缓缓走来,看门女修赶紧屏气凝神,等到那人走近客栈,颤声喊了一声“宗主”。
竺泉笑着点头回礼,然后喊了杜文思,说是一起走走。
她笑着调侃道:“行啦,那黄庭是说过她南归之时会再来一趟青庐镇,可是她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是你等在大门口就能等来的?”
杜文思脸色微红。
竺泉继续道:“听说那个大闹一场的年轻剑仙已经在小镇住下了?”
杜文思点头道:“刚从铜臭城过来,就住在咱们南边的客栈里。”
竺泉笑道:“那家伙十分有趣,骑鹿神女首次离开画卷就是奔着他去的,不知为何没成,最后骑鹿神女跟了那位北俱芦洲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那个小娘儿们竟然抢了我的名头,如果不是在鬼蜮谷而是在别处遇到了她,我是一定要与她切磋一番的。若是我赢了,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如果我输了,无须她放出消息,我自个儿就昭告天下为她扬名。”
杜文思会心一笑,这便是自家宗主的脾气了。
竺泉突然说道:“宝镜山彻底毁了,那一场架打得动静不小,只不过我没脸皮偷看,便没能知道具体过程。那年轻人应该如你所说,就是那个名次垫底的杨屠子,看样子,好像已经得了宝镜山的机缘。不管怎么说,既然没在鬼蜮谷四处惹事,也就由着他得宝而归了。不过剥落山、积霄山那块地盘就被那个进入小镇的年轻人和一个不知来历的书生联手掀了个底朝天。乖乖,本事不小,谋划更高,将所有妖物玩弄于股掌之中,到头来你猜怎么着?”
杜文思苦笑道:“宗主,这我哪能猜得到。”
竺泉无奈道:“你这性子忒无趣,难怪如今还是条光棍。真不是我说你,再遇上了那个叫黄庭的,喜欢就开口,人家要走你就跪着磕头,脸皮算得了什么,给你骗上手后,到时候该怎么拾掇自己媳妇,还需要别人教你?唉,还是怪你小子不济事,你说你咋个还不跻身元婴境呢,在金丹境乌龟爬爬,好玩啊?真当自己是那只老鼋的亲戚啦,那你咋个不去娶老鼋的女儿呢?”
杜文思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恼羞成怒道:“宗主!”
“行行行,不戳你心窝子了。我这不是着急你的修为嘛,你们平时总说我这个宗主当得懒散,我这刚要上点心,瞅瞅,你又不乐意了,到底要咋个弄嘛。”
杜文思开始伸手揉脸,竺泉拍了拍杜文思肩膀:“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黄庭回头来了咱们青庐镇,你可别求我帮你打晕她,做那生米煮成熟饭的下作勾当,我虽然是你们这些瓜娃儿的宗主,却终究不是你们爹娘。不过文思啊,我看你终究是要比那杨麟更顺眼些的,你喊我一声娘亲试试看,说不定我这个又当宗主又当娘亲的就临时改变主意了。”
饶是杜文思这般好脾气的也开始嘴角抽搐,竺泉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结果又嘀咕了一句:“他娘的,差点给老娘笑裂了嘴。本就长得一般,以后还怎么找皮滑肉嫩皮囊俊的小夫君?”
杜文思只得提醒道:“宗主,咱们能不能说回正事?”
“你的终身大事,咋个就不是正事了?”竺泉咳嗽一声,点头道,“大圆月寺的老和尚和小玄都观的道人都离开过那片桃林,至于去往何处,我还是老规矩,不去看。但是你算一下,加上那艘流霞舟的年轻宗主、骑鹿神女,以及那个两次撒网收飞剑的臭王八蛋,还有蒲禳的突然露面,再加上鬼蜮谷中部那几座大城的蠢蠢欲动、相互勾连,文思,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杜文思摇头叹息道:“宗主,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不擅长这些谋划算计。”
竺泉重重点头,貌似很是欣慰,一巴掌拍得杜文思一个踉跄:“很好,与宗主我一模一样,就是看出了一个热闹!”
行至街道尽头,竺泉率先转身走回北边客栈,杜文思跟着转身。
竺泉再无言语,直到客栈门口才缓缓道:“你正值金丹瓶颈将破未破的关键,所以接下来只要开打,你就跑回祖师堂去,不用有任何犹豫。也许那个蹲在渡船上一年到头喝风的老家伙别的都是狗屁混账话,唯独那句咱们披麻宗得换一个会用脑子的宗主是对的。所以别人战死了,连我在内,都没什么,披麻宗修士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唯独你杜文思,要死也不该死在这乌烟瘴气的鬼蜮谷,最好都别死在骸骨滩,死去北边、更北边才好。”
杜文思摇摇头:“宗主,此事我做不到,临阵脱逃,不战而退,我杜文思便是舍了大道与性命,都决不……”
竺泉突然轻轻一掌推在杜文思脑袋上,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道:“别犯傻。杜文思,我最后摆点宗主架子与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在这世上,至少在我竺泉眼中,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吃得住大苦更受得了大辱的,任你山岳压我,那脊梁,却一直是挺直的!”
杜文思站在原地,竺泉继续向前缓缓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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